打点滴_杨群群
晚上九点,安静的医院楼道突然开始喧哗,值班医生、护士进进出出脚步匆忙,一阵慌乱之后,王阿婆进了病房。迷迷糊糊中,王阿婆觉得身边的人来了一拨又一拨,她想看清楚是谁,但无论怎么费劲却总看不清楚,耳边隐约有许多脚步声很急很急。
王阿婆躺在病床上,只觉得自己的身子一直往下沉,手软得一点力气都没有,浑身透着乏力,眼皮重得抬不起来。这次真的是累了,干不动了,索性就闭上眼好好歇歇吧!
自打她二十岁嫁过来,五十多年了,家里、地里从未停歇过,辛辛苦苦抚养了七个儿女。中年的时候娶了五个儿媳妇,嫁了两个女儿,晚年十二个孙子孙女,像赶趟似得,一个个过满月、
学走路、去上学,哪个王阿婆都得管上个一年半载。好不容易在孙子堆里熬出来,三年前老伴老田头又病了,半身不遂,王阿婆又开始伺候老伴。想起老伴,王阿婆情绪有点激动,动了动
嘴,但就是发不出声来,就这样断断续续,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王阿婆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深秋的清晨有些许的寒冷,病房里的窗帘缓缓地拉开了,窗外一棵法桐在秋风中轻轻摇曳,一树泛黄的叶子零星飘落下来,几只戴着黑色小礼帽的灰喜鹊已经在树枝上雀跃开来。天逐渐露
出了清澈的脸庞,终于告别了连日来阴森的天气,一缕阳光透过冰冷的玻璃照在病床上,照在王阿婆略微卷曲的银发上,那水晶般的光芒明亮极了,衬得她满脸的褶皱越发深了,她的嘴唇干
涩而苍白,松弛的眼皮子耷拉着,仿佛很沉很重,呼吸深沉而均匀。病房里的人们洗脸、吃早饭、护士量血压、主治大夫查房,一阵忙碌之后,护士轮流给病号扎针打点滴。
突然,王阿婆陪床的四儿子叫了一声:“妈,你醒了!”病房里其余的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王阿婆。这个已经昏迷了两天两夜的老太太终于清醒了,大家悬着的一颗心落地了。王阿婆缓缓张
开眼睛,许久盯着床头那瓶点滴。
“妈!”老四靠上前去轻轻叫着。
“嗯……”王阿婆含混不清地答应着。
“你晕倒了,还记得吗?”
“……”
“前天傍晚时你晕倒了,多亏旁边有人,不然就麻烦了。你醒来就好,好好养着!”
“嗯……”
“你安心在这里住着,我爸有大姐和二姐轮流照顾。你都两天没吃东西了,我到楼底下买点豆腐脑给你喝。”
王阿婆勉强张开嘴答着听不清楚的话语,额头的汗珠子都冒出来了,她感觉自己浑身酸软,说话非常费力,吐字不清,结结巴巴,索性点点头不再言语。
上午十一点,探视时间到了,病房里热闹起来,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王阿婆的大儿子带着一家人来了,刚过门的孙媳妇也来了,嘘寒问暖,好不热闹。
半个小时过后,远在外地谋生的老二也赶了回来,一进病房看见母亲醒着,一颗悬着的心放下了。
老三在附近厂子里下工后,也匆匆忙忙赶来了 。
老五是带着媳妇来的,一进门,正赶上护士送交费通知单。两天时间里,预交的两千元已经花光了,还欠160元医疗费。
老五刚要伸手去接交费通知单,他媳妇忙在身后碰了碰他,索性一个闪身挡住了老五刚刚伸出的手。
护士撇了一眼房间里的人,把单子放在病床上转身离开了。
瞬间,病房又恢复了冷清,老四看着那张单子发愣,住院那天自己才交了2000元,全身上下现在仅剩下一百多了,这可咋办。
情急之中,老四催促让老大去办,老大说自己刚给儿子娶了媳妇手头紧让老二去办,老二说自己打工不到一个月还没领到工资,让老三去办,老三说上班的厂子效益不好已经连着三个月没
发工资了,于是又转给了老五,老五媳妇说出门走得急没带钱,转了一圈交费单又回到了老四手上。老四急了眼,在病房里骂开来,老三听不下去与老四吵开了,老二连忙劝架,老五和老大
也被卷进去了。
病房里,王阿婆的几个儿子吵得面红耳赤,家长里短,恩恩怨怨一股脑儿都数落开来,楼道里围观的人们水泄不通,护士和大夫也过来劝架,给王阿婆的两个女儿打了电话……
病床上,王阿婆的脸上流着泪珠。她安静地看着输液管里的点滴,一点一滴,节奏均匀,晶莹剔透,缓缓地缓缓地流进她的身体。窗外的叶子在阳光下愈加发黄了,她突然想起来了,她晕
倒的那天,院子里的那丛菊花经过一夜的狂风,开始凋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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