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_曹向荣
“清明时节雨纷纷”,那雨细细的、绵绵的,落在人身上,渗进泥土里,让人回想过去,追忆故去的亲人。清明,也有晴朗的日子,阳光烤得身上的毛背心暖烘烘的。清明上坟由家族的长者掐一个“吉日”,然后一家家传开。
上坟那天,一大片人,七高八低。爷辈们个个戴着大草帽。草帽,随身之物,能遮阳避雨,上坟戴草帽或者更有些讲究。父辈们胳膊弯里抱着刚会走路的小孩子,人群中是跑着跳着的孩子们。
清明上坟,不让女孩子上地头。但这个规矩又不十分地严格,女孩们闹着去的,长辈们为了热闹,这些丫头们便跟在上坟的人伙里,走上田野,走在乡间小道。
清明祭祖,上地头的爷爷、父亲们,没有不担担的。扁担两头各挂一只小篮子。一只篮子里是白瓷碗,碗里黄澄澄半生的小米做底子,上面围一圈半熟的菠菜和豆芽,菠菜圈里放四五个剥了皮的鸡蛋。鸡蛋是孩子们眼里的美食,看着这么打扮着的一碗鸡蛋,他们都想伸手尝一个。
另一只篮子呢?它稀奇又好看:篮子底放着一个大大的圆馒头,那圆馒头差不多与篮子底一样大了。圆馒头上面,有面捏蒸熟的小猫小狗,鸡鸭麻雀,虫蛇走兽。这些手捏的小动物,用尺把长的细竹棍儿挑了,一个个插上大圆馒头。那细竹棍儿受不住小动物的重压,一个个弯成弓的模样,星星般点在篮子上方,跟着大人的步履,摇头晃脑地像活物一样。
坟头或在山头,或在沟底,多在杂草丛生的地方。天空飞着的鸟雀落在树梢,树上的叶子新绿,闪着青翠的光。一大家几十人,他们的祖坟,老祖坟,几十年或者上百年,坟头小了,重又添上新土。长者收了纸钱,点燃,大人们静默着,闹的是孩子们。噼噼啪啪一阵鞭过后,跪下去一大片。孩子们跟着跪了,但总操心谁家篮子里可还有鸡蛋吃,看着人家都起来了,也顾不上磕没磕头,骨碌爬起来,拍打两下膝盖,连蹦带跳地蹿进人伙里。
坟头压上一张白纸,走向另一个坟头。长者走在前头,后面一大帮跟着满山沟跑。走过的地方,白纸闪耀,风吹过,哗啦哗啦响。这里那里的山沟,在清明的节日里,显得静穆。
上坡下坡,鸡蛋碗里只剩下半生的米或者还有两根绿生生的菠菜,白生生的鸡蛋装进孩子们的肚子里了。大圆馒头上晃动的小动物们没等祭完祖宗,被孩子们偷一个、偷一个地咽下肚子里去了。他们为此争执不休,比如,你拿了我爸爸篮子里的,我便要从你爸爸篮子里抢拿。拿着了自然欢喜,拿不着哭鼻流涕。大人们听孩子们闹,也不恼,看小孩子哭了,助兴说:大声哭,哭得大声点儿,地下老爷听了高兴着呢。
晌午,太阳热起来了,孩子们看见大人扁担两头轻飘飘晃动着的两只了无生气的竹篮,有些发蔫。女孩子这时候可没有一丝颓唐,争先恐后地往麦子长得旺盛的地方跑,挑麦子长势最好的拔起来,刷刷根头的泥系上辫梢,编辫子一样编好。原来短短的发辫子,现在长到后膝窝了。
爷爷们欣喜地看着这些女娃娃们,一边指那更绿更高的麦苗儿一边说:“娃娃们续吧,续辫子好呵,能长命百岁!”
想念清明时节的竹篮子,想念竹篮子里剥皮的玉白色的鸡蛋,想念篮子里晃晃悠悠的鱼鸭飞虫,想念用麦苗续起来的长长的辫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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