枣树_周友斌
北方,特别是黄土高原,最宜长两种树,一种是柿树,另一种便是枣树。两种树都特别耐旱,长在荒丘高岭之上,常年难见得到几次水,岁岁还要结那么多的果子,真是不易。它的根一定扎得够深,在更深的地方,吸取水分跟营养。“我家门前有两棵树,一棵是枣树,另一棵也是枣树”。这是鲁迅《秋夜》中的第一句话。特特渲染一种孤寂悲凉的气氛。枣树只有到了冬天,叶茎都落尽了,光秃秃干巴巴的,才有一种萧瑟之气。我老家的院里也曾有两棵枣树,都有碗口那么粗细,算是大枣树了。结枣繁硕的时候,能收到几大筐,是那种很甜很水的圆枣。每年从努芽、开花,到结出小枣,看着它一点点慢慢长大,心里会一直有个期盼。
枣树开金黄色的小花,看似很碎小,但香气袭人,老远都能闻到。一到枣花开放的时节,整个村子都弥漫着枣花的香气。小时学苏东坡一首《浣溪沙》的词,劈头就是“簌簌衣巾落枣花,村南村北响缲车”。描写自己从枣树下走过,枣花簌簌地落了他一身,让人一下子就回想起乡村的初夏。可知做词也是贴着生活,才有味。
“七月十五枣红圈,八月十五枣打光”。七月十五一过,枣儿就有了红眼圈,先是屁股上红一圈,再蔓延到全身。枣身由青泛白的时候,就开始有点甜味了,是那种带点青草味的甜。如果红上一小圈,已经脱去草气,有了香甜的味道,可以摘来生吃了。放学回来,带相好的同学摘几个红了圈的枣,装进口袋里,慢慢吃。漫长而单调的童年生活,也因此多了一份情趣。等到八月十五,除了吃月饼,还能有大枣陪着,可以算是水果,已经很难得了。可惜后来因为家里重盖新房,将院墙往里缩了两米,两株枣树便被一起挖掉。这大概是童年最令人伤心的事情吧。
枣树似乎很少入画,一般的画家都不拿它来做国画素材,黄土高坡的背景,其实离不开枣树。枣树也很少入诗,白居易有一首《杏园中枣树》,也是说枣树平凡而又低贱:“人言百果中,唯枣凡且鄙。皮皴似龟手,叶小如鼠耳。”但先贬后扬,最后说:“君若作大车,轮轴材须此。”如果你们要制作大车,作轮轴的却必须是枣树的树干。因为质地坚硬密实,木纹细密,农家用的案版、擀面仗之类,一般都是枣木。据说古时刻书,也多用枣木雕版。北京烤鸭,用的也是枣木。木质硬,耐久烧,恐怕还不是最主要,关键枣木烤的鸭,有一种果木的清香。
说枣树是轻贱的树,也不好说。那年,一位阴阳先生来我家,看到我家院子里几棵不大的枣树,说,咱们普通人家,还是不要为好。如果不想挖掉,也可以治一下。让母亲取了菜刀来,在每棵枣树上砍一刀,并在刀口之上结一条红布头。说是给“震压”一下。才知道,象我们这样的普通人家,连裁棵枣树,都是件过分的事情。非帝王将相之家,不能裁种。
民间嫁女,要在陪嫁的新被子里藏进红枣、花生跟桂圆,寓意早生贵子。看齐白石的画,也多有平民化视觉和心态,不少题材都来自民间这种俗气的寓意。没有见过齐白石画枣,可能因为生自南方吧,枣树跟大枣,没有深入他的身心。但他画杮。有一幅只画两枚青杮子,题目就叫《小杮不糊涂》;又有一幅,画五个红杮子,题为《眼看五世》;画一低一高两枝鸡冠花,题为《汲汲高官》;有一幅画的是开裂的石榴,冠名《世世多子》;另一幅又在石榴枝头加两只白头翁,则是《白头多子》。真是平民的艺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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