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上的疯疯_夕惕若厉
里有同学来看我,闲聊中,他说庙上的疯子死了。我忙问是什么时候的事,他说有好几个月了。棺木是村里置办的,丧葬是四邻料理的,村里不少人都去帮忙。后事办得排排场场,想不到死了倒比活着时还风光。疯子姓王,大名少有人知道,打我记事起,村里人都叫他疯疯,我们小孩子也就跟着叫。疯子一家是从外地逃荒来的,落脚到我们邻村,在村边一个破庙里安了身。不几年,他的父亲患急病过世,他有一个哥哥去外村当了上门女婿,家里只留下他和寡母。对他的母亲我还有一些印象,小时候上下学都要路过他们居住的破庙,便时常能见到那个蓬头垢面、衣衫不整的妇人。
疯子比我年长,现在也快七十岁了。他个子瘦高,背有些驼,肩膀不平向右斜着,走路像踩了高跷一晃一晃的,乱蓬蓬的头发又长又脏,遮住了两眼,没过了双耳,常有麦秸草屑挂在上面。一张脸如同用烟灰不均匀地抹了,深一块浅一块黑乎乎的,让人看不清真实面目。他常年穿一身土布做的黑色衣裤,衣服长短不齐,前襟斑斑点点,上衣没了纽扣,腰间就用布头连结成的布带系着,有时布带不见了,他就用一只手提着裤腰四处游走。
那时候,农村穷苦,小孩子看什么都有兴趣,爆米花、吹糖人、换糖果自不必说,箍漏锅、钉疤碗、磨菜刀也能围观半天。疯疯若是进了村,小孩子就像雀儿一样,欢快地从四处飞来,蜂拥在他的周围,推搡拉扯、追逐嬉闹。疯疯似乎已习以为常,不恼不怒,任由孩子们揶揄戏弄、取笑逗乐。有时有调皮的孩子用土块扔他,他也就从地上捡了砖块高高举起,孩子见状,轰的一声四散逃离,他就像打了胜仗,快活得手舞足蹈。看见疯疯把砖头丢在了地上,孩子们复又聚拢过来,继续着他们的恶作剧。疯子也能做一些活,只是要有人在跟前招呼着。他的母亲在河滩上割了草、捡了柴,就会让疯子背着,她跟着一块回家。村里清牛圈、担茅粪之类的脏活没有人愿意干,管事的就叫来疯子,塞几块糖果或几片饼干,把活派给他。疯子干活不惜力不偷懒,两天的活他一天就能干完。
疯子爱热闹,谁家里有红白事,他一准早早就去了,尽管执事单上没有他的名字,但挑水倒垃圾的活基本上由他来做。开席以后,有人从厨房盛一碗菜抓两个馍交给疯疯,疯疯接过来就急慌慌地跑回家和他母亲一块吃,折回来时还不忘别人家的碗筷。以后大家知道了,吃饭的时候就给他多拿一些。时间长了,村里人还用他做榜样,如有人对父母不好就会说:还不胜庙上的疯疯。
人穷小偷多,那时候不论是白天下地或者是夜里外出,家里边总要留人看守门户。有一年后冬,县剧团来乡里唱戏,保保两口子都是戏迷,正为谁看戏谁看家争执不下的时候,听巷里嚷嚷疯疯来了,保保就有了主意,出门对疯疯说,今黑夜你就坐我门口看着,我一会回来给你买个火烧。保保两口子看完戏走回来已是半夜,疯疯还在他家门口的石头上坐着。早已忘了买火烧的保保忙回家取了个玉米馍馍给疯疯,疯疯这才一晃一晃地离去。
后来,我去外地求学工作,偶然回村也都来去匆匆,目睹疯疯其人、耳闻其事几近于无。一转眼,四十多年过去了,其间经历的许多人和事,大多如过眼烟云,随风飘去,不留痕迹,倒是四十多年前那个疯子却时不时在脑海浮出,挥之不去。如今听说他死了,而且前去帮忙的人不少,似乎心又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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