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仁杰:追忆同窗好友宁洪涛
突然就接到了老同学宁洪涛作古的噩耗。我们的出生地分属相邻的两个县。两县以一条峨嵋岭接壤,他家在坡上,我家在坡下,相距百余里,但彼此并无交集。
我们相识的时候,是1977年深秋的一天,那时他十七岁多点,我不到十八岁。我们远赴千里之外,在塞上古城大同市认识了,成了同校同系同班同舍同学。
我们就读的是一所专科学校,在校时间要比本科院校少一年,规格也低一个档次。因为没有合适的教材,学校就拿本科院校的教材来凑数。各科课本不是北大、北师大的,就是清华、复旦的,让同学们感觉牛得很!这也意味着我们必须用三年时间读完四年的课程。补救的方法只有挤时间,每天早自习提前一个小时,晚自习延迟两个小时。同学们以勤补拙,洪涛却特立独行。他来教室最迟,离开教室最早,成绩却是很好的。我开玩笑说,把咱们专科班干成了本科速成班,将来是本科生水准专科生待遇!
玩笑归玩笑,我们依然如饥似渴地汲取着知识的营养。早上天没亮,教室里就坐满了自习的同学,晚自习熄灯的时间到了,教室里燃起了自制的小油灯,远远望去,让人恍惚回到了高考前备考的日子。我们把高考的精神状态带到了大学,在大学里的三年一直保持着备考的紧张刻苦。这些刻苦让我们在后来的工作生活中受益无穷。
有限的课外时间,我们不约而同相聚在图书馆里。三年时光,资料残缺不全的图书馆里与专业相关的书籍都快被我们翻烂了。
计划经济的时代,我们的工作服从国家的统一分配。随后,我们就断了联系,他就像是从人间蒸发了一样,从此了无踪迹。
同窗同舍同乡,我们有比其他同学更多的接触时间,当寒暑假期往返学校时,本市同学骑着二八大杠自行车出发,我们则相伴从候车大厅走向月台,到太原站再转乘火车,辗转两天才能到达目的地。时至今日,无论我身处何方,南北同蒲线上火车的咣当咣当声还经常在夜半时分将我唤醒。许多次酒后的晕眩,我都有那些年站票慢车的感觉。
我们互相失联了大约二十六年。在此之后的某一天,有个在外地的同学回来了,想和留在本市的老同学聚一聚。散居在塞上古城的同学们大都联系上了,就是没有宁洪涛的消息。大家仅仅知道他分配在本市的某个矿山学校,具体单位和联系办法谁也没有。外地来的同学也是河东老乡,眼见在本市逗留时间不多了,难道让他带着遗憾踏上归途吗?我根据同学们提供的星星点点线索,在晚上试探着打电话寻找洪涛的踪迹。功夫不负有心人,我最终找到了他的单位电话号码。那是一个远郊深山里的矿山学校,接电话的是学校的门卫,答复说他就在这个单位。但是,因为教育体制改革生源分流等原因,该校已经多年不招生了。因此,没办法叫他来接电话,也不知道他的手机号码。好不容易知道他在百里之外的深山,我无法半夜去寻找。可是,除了外地老同学想见他,市里的同学也都想见他。于是,我就在电话里央求对方。我说外地老同学回来了,几十年没见了,是专程回来看望他的。请您记下我的电话号码,无论如何请您转告一下。今晚太晚了,明天转告也行。没想到,他在学校人缘奇好,门卫满口答应,说不用这么客气,明天一定转告他。他还解释说,现在都半夜了,学校离他家还有好几里山路,不方便马上通知他。我千恩万谢,挂断了电话。
第二天一早,电话铃声叫醒了我。是他,真是他!闲聊几句后,说明了相聚之意。他慨然允诺,马上乘矿山通勤火车赶回市里和大家聚会。外地老同学打道回府以后,我又陪他在市里旧地重游了一番。我们在二十岁的夏天辞别离校,重逢在四十六岁的金秋。大家互留联系方式,也互加了微信。
后来,几乎所有的同学小聚,他都极少缺席,风尘仆仆,出山赴会。同窗之谊,拳拳之情,小聚大乐,乐在其中。我记得他说的最多的一句套话,就是,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小乐乐不如大乐乐,祝大家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再后来,他微信群发消息,误操作建了个群,群友有一个共同点,都是诗词爱好者。有群友建议他,把这群当作纯文学群保留着吧!他将错就错,保留了这个小群。大家每天在群里聊文学,发诗歌,胡吹乱侃,其乐融融。
群很小,群友加上群主,统共才只有二十四人,按他的说法就是代表了二十四节气。虽说冒泡很少,但我只要有时间,就到群里潜水爬楼,拜读家人们的佳作雅文。他作为群主,把这个小群经营得特别红火,比几百人的大群都热闹有趣。几年来,这个小群给了我很多快乐。我本人因为心性不稳,兴趣泛滥,经历丰富,交往混杂,达官贵人,贩夫走卒,无所不识。所以,在这信息爆炸的时代,群多并非啥好事儿,手机经常死机黑屏。无奈之下,只好选择退群。我前后退了十七个聊天群,却一直保留了他建的这个小群,直到今天。这个群名叫作“快乐驿站”!
去年,我们俩的岁数都够了一甲子,退休手续已经办好,在北墙根下晒暖暖的时候到了。
我们两个都是河东大地的儿子,同一年高考告别了故乡,来到寒冷的晋北读书,又同一年留在了这个塞上古城。他深入矿山教书育人,舌耕四十年,桃李满天下。我则是混迹于庙堂,流窜于江湖,宦海沉浮一无所成。我和他同属一个时代的人,有着同一个文学爱好,同一年退休。除此之外,我与他没有更多的交集,他没求过同学同乡一件事儿,我也没有机会帮过他一点儿忙。由此可知,宁兄洪涛淡然处世,超然物外。与他同行,我羡慕其品德高尚而无法效法其作为,自惭形秽,无颜自夸。走进茫茫人海,犹如沧海一粟,我将泯然于众矣。然而于他来说并非如此。他特立独行,不求有追随者,也不屑于从众谋私,只喜明月当空、清风陪伴。
洪涛是我们学校的名人,得益于他的特立独行。当年,无论是大专部,还是中师部,全校师生无人不认识他。即使是毕业多年以后,偶遇曾在我们母校待过的人,聊到当年大同师专中文二班,人们第一时间提到的,就是怪人宁洪涛!就连以耿介严厉著称的老学究教授,都记得洪涛的特别之处。我们毕业二十年聚会时,龚老师就讲了,他当年讲课习惯连堂,课间不停,内急的同学们都得憋着。有一次,洪涛不请假,急起跑出教室,老师大声呵斥也无丝毫犹豫停顿。稍后,洪涛回到教室,面色平静继续听讲。下课后老师责问,为何不守纪律,洪涛大声回答,报告老师,我尿泡太小憋不住,请假来不及,再不出去就尿到裤裆里了!从此以后,他得到一个特权,无论是谁授课,他都可以随时离开教室,无需请假。
我与他是老同学老同乡,一生一世君子之交,本以为老了可以多交流,共同度过余生,在他建的群里用文字相互温暖,在这第二故乡互慰河东乡愁。我还打算与他携手同游故乡山水,拜访在家乡工作生活的老同学们。可是,这一切都不可能实现了!昨天,就是昨天,在他建的小群,家人们千呼万唤,他始终没有出现。后来他微信“雪花”号发了一则消息,说他过世了!可是,直到写完这点文字,我还是不能相信,从今而后,我将寂寞地走过人生的寒冬。
我不知道还能苟延残喘到几时,只知道我胡诌的歪诗从此少了一个鼓励者。从今而后,我不胡诌了,不写歪诗了。我只按时按点吃喝拉撒,喝西药、喝中药、含服速效救心丸丹参滴丸硝酸甘油倍他乐克他汀类药。我要变得健忘,每天一个饱三个倒,不操闲心不管闲事。
哭一声洪涛兄弟热泪遮眼,你此去山高水远茫茫云天,我望穿秋水无缘再见,只能够一杯苦酒将愁肠浇灌,悲戚戚孤对半月照无眠!
你老家在万荣,我故乡是临猗。你家在峨嵋岭上孤山旁,我家在峨嵋岭下黄河边。你的名字叫宁洪涛,微信号“雪花”。我的名字叫陈仁杰,微信号称“茵陈”。你说过,在塞上工作了四十年,没有一天不想调回老家,没有一刻忘记过爹妈。我也说过叶落归根的谋划。可是你去了你走了,你已经魂归故里,我留在人世间继续这风烛残年。我与你从此阴阳相隔,再无相见,以后我再回故乡,路途也永远失去了你的陪伴。
今日塞上,正月的寒风,刮在脸上生疼,但我内心更疼,却也无助,只能码字若干,随你心性,念你友谊。祝君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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