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蛋 走出大山(连载六)_岳晋峰
六、 滚蛋为了多拉一趟煤,早上四点钟就把车开到矿上,将车靠在煤堆旁却四处找不着装车的。山一样煤堆在昏黄的灯影中矗立着,煤山上不时有戴着矿灯的矿工推着满满的一矿车煤,从铁轨上滑过,矿车到了轻轨尽头,随着矿工屁股一撅,哗地一下,一团黑炭从高高的煤山上轰隆隆滚落下来。从上边滑落下的煤块竟然有从汽车后挡板处直接进入车箱的。装车工要六点才能上班,于其这样等着浪费时间,还不如自己装车,这样就能在装车工都上班时,自己第一个发车。六时左右,东方已经发白,上站的车辆陆续来排队,当一台台运煤汽车排成一排靠在山一样高的煤堆上时,我自己动手,装满了一车煤。别的司机都挤着给装车工套近乎,有让烟的,有喊熟人的,都想先给自个儿装,我就着河水洗完脸,惬意地发动着车子去过磅,第一个发车了。
一天下来,别人跑五趟,我跑了四趟。按起早时间算起,我原本可以多拉几趟,但我的老爷车不争气,经常不是轮胎没气了,就是水箱漏水了,老是比人家出力多挣的少。
过了腊月二十七八,春节就要来了,靠跑运输为生计的师傅们都回家过年了,矿区那条平日里挤得川流不息的运煤公路寂静下来。打发六弟回家过年,我没有回家,别人回家,正是自己挣钱的好机会。关窑煤矿这几天下来了几个车皮,急着发货,找不着汽车上站。我心下暗喜,白天晚上不睡觉,整夜整夜从关窑煤矿拉煤到河南老鸦沟火车站上站。到了大年三十这天,纷纷扬扬的大雪花漫天而下,不多会儿就下得大地山峦白茫茫一片,驾着自己上了年纪的凌河车,往返在煤矿与车站的山间公路上。从偏坡煤矿到罗家沟往下坡去的路上,车尾传来咯噔、咯噔的异响,把车停靠在路边下来检查。一看坏了:汽车后轮胎八根大螺栓断了四根,还有三根已经松动,钢圈螺孔边沿已经拧得银亮,另一根螺栓之前断了就没有上。车是不能再开了,再走就不是损坏车辆的小事了,弄不好会翻车的。
搬来四块大石头,前后掩好了车轮,从座位下边抱出30吨的红色千斤顶,用撬杠在轮胎内侧抠出一方平地,使后轴和千斤顶处于垂直状态,爬在雪地上用两手作用于橇杠。用力下压撬棍,随着力臂一上一下的作用,后轮慢慢地离开了地面。沟里北风呼呼地响,山上山下白茫茫,爬在雪地里好处是不用怕衣服沾灰。折腾了好久,车轮从后轴头上弄下来了,但由于有几根螺丝是断在钢圈上,受不上力,需要用气割或者电焊烧掉螺丝才可更换。这个活儿要到修理厂去完成,在这荒山野岭一点办法也没有。在平时,往来转运煤的路上,车辆往来不断,可以捎个脚,把轮胎拉走。但今天是大年三十,路上只有我和关窑煤矿两辆车,而关窑煤矿的一四二汽车中午就收车回家过年了。放眼望去,静静的山沟里是呼啸的北风,纷纷扬扬的雪飘,歪在路边的破车,沾着两手油污一脸煤黑的自己。无奈何,只好两手推着车轮,一路轱辘着向修理部滚去。山路崎岖,有上有下,就是没有平坦路,两里外的修理厂要下几百米大下坡,再上几百米大坡,坡下就是奔腾咆哮的黄河,稍有不慎就会滚下河里。平时一公里的路眨眼就到,而今天推着轮胎走,却好比蚂蚁搬大象一样艰难。下坡时我走在轮胎前面伸出两手扶着轮胎倒退着走,上坡时走在轮胎后面撅着屁股像屎壳郎推蛋一样推着走。身后铺满大雪,不平的土路上留下一条雪槽和两行脚印。
修理部的白师是修汽车的,这几天路上车少,白师也早早锁了门,安心过年。此刻,正围着灶台,就着一桌菜肴,端着酒杯在看电视呢。春晚的彩排在试播,老白看得眉开眼笑。我和老白混的挺熟,喊白师:老白,老白,把你那氧气开启,给我烧一下螺丝,轮胎螺丝断毬了。白师看着雪人一样的我,两手扶着轮胎,脸上黑乎乎的,看不清是煤黑还是油黑,拃着两只手,头上还直冒热气,老白惊的一脸迷惑:好我来师傅哩,都大过年的,你这演的是哪一处吗?我:不说喔,不说喔,想趁过年跑两趟站,狗日的咱着破车不争气嘛。白师看了看车胎道:好家伙,你这要用氧气把螺丝烧掉才中,我这儿准备过年哩,前几天就没氧气了,都停了,我也没进。给你用电焊烧吧。
从老白手里取过房门钥匙,我亲自动手,不想在这个都过年的时候再麻烦白师。接上搭铁线,合上电焊机闸刀,噗,噗,焊条头上喷出耀眼的白光,钢圈下滚落一团团烧红了的铁渣。割完断螺丝,还要再把轮胎弄回罗家沟,怎么往回弄呢,接着推吧。路上回来滚圈时压的雪槽很快被雪盖住了,撅着屁股学着屎壳郎推粪蛋的样子,再把轮胎从修理部往罗家沟推。待到半坡时,小肚子发胀,有点内急,两手都是油污,解不开裤子前门,只好放倒轮胎,用白雪在手上来回搓洗。此时天色已暗,前河杜家庄和黄河对岸七里沟、赵里河方向传来了一阵阵鞭炮声,这会儿没了刚开始时的猛劲,肚子里叽里咕噜直响,喘气声在耳鼓呼哧呼哧拉风箱,也顾不得听村里人喜庆的爆竹响,一心只想早点把轮胎推到坡顶,上了坡顶,离坏车地方就不远了。
修好车,把煤送到老鸦沟车站,站上只有站房看货场的老史头了,老史度过步来说:关窑那个车走时就交代了,说还有你在后边,左等右等,不见你车来,还以为你不来了,没人卸车了,我这儿到是有一张大铣给你使。
回到家已时掌灯了,老远看见妻子抱着儿子在雪地里朝路上张望。老婆端过来一盆热水,给我手心挤出一坨洗衣桨,那坨软乎乎的液体在我手心手背来回搓。换了三盆水,头也清洗干净了,但指甲缝里还是一圈黑污,抠不下来。管它呢,先填饱肚子再说。妻子嘟囔:大年三十的,人家都过年去了,就我们不过节,你今天就不该出车。
该不该出车都是次要,看着一桌丰盛的菜肴,热腾腾的饭食,刚会走路的宝贝儿子,还有妻子深情的目光,知足了。连着吞下几碗饭,这才顾上搭话:老婆,快别说该不该出车,你没听人家说,要想赚钱,收麦过年嘛,这两个季节,人都不在路上,不正是我们跑车的好机会么,主要是咱这台车太老了。一碗饭下肚,有了精神,话也多了,思想也活络起来,小夫妻一起展望起未来。你不记得我们刚买回车时,修完车差人家老赵三百块钱,人家不让我们车走,我从修理厂院里倒车出来,人家老赵儿子追过来把车拦下,不让走。我说给你爸商量好了,明天一来就给你钱。小赵说,我爸不管事,这事儿我说了算。你说气人不气人,硬是把车扣到第二天,付完钱才放的车。当时买车时七挪八凑勉强把车买回来,不上价修理根本就不能跑,修完车手头没有一点余钱。
汽车没有柴油就是一堆废铁,咱刚从部队回来,没一个有钱的亲戚可借。硬是从三十里外一个战友那里借了三十公斤柴油,用担子挑回来才发动着车。记得当时通过修车认识老赵,老赵接过我给他修理费时说,常来呀,有事你说话。但人家就是不借给我们钱,你不肯借钱也就罢了,还讲损人的话:现在这年轻人,楞头青一个,张狂的也想玩车呢,你不看你买这破车,年龄比你爹还大呢,明儿裁沟里了,我日巴到哪达寻你尸首唻。这话后来传到咱耳朵里,心里多难受呀!咱这车是旧,但咱将起步,肯定艰难,缓二年咱挣了钱也买一台新车,再拾掇一部地方,有啥了不起的,有人不是连旧的也买不起嘛。把你美的,癞蛤蟆还想吃天鹅肉唻,一辆新车好几万,指望你这破车猴年马月才能挣回里?女人心小,也现实,远的不敢想,只要你平平安安有干的,换几块吃饭钱就中。
来源:家在山河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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