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区2号 发表于 2023-5-9 11:13:51

栖岩寺——穿越千年风雨的河东名刹


李军豫/文

隋开皇四年(公元584年)的仲春时节,中条山谷的清晨,霞光初放,植被葱郁,蜿蜒的山道上,一袭绛色僧服的高僧,手持禅杖,项戴佛珠,正踟蹰前行,昙延禅师——一位被隋文帝奉为国师的佛学领袖,此次下山,是要步行前往隋朝新都长安,隋文帝以禅师的法名“延”命名新建了一座寺院——延兴寺。

1400多年后,在公元2023年,同样是仲春时节,我来到了中条山下,循着当年昙延禅师走过的山路,前往禅师修行的所在地——栖岩寺旧址,寻觅这座深匿于中条山麓里佛教名刹的些许历史气息。

探 源

据佛学典籍《续高僧传》记载,昙延,俗名王聃,字耽子,“蒲州桑泉人”(今临猗县耽子村人),生于北魏孝明帝熙平元年,于隋开皇八年圆寂。

王聃出身豪族,自幼好学,16岁时因听《大涅槃经》决定投身佛学,法名昙延。昙延禅师一生对《大涅槃经》《华严经》《大智度论》《佛性论》等经典佛经都有着深入的研究和独到的见解,著有《涅槃义疏》《仁王般若经》和《宝性论》等著作,在佛教界享有极为崇高的声誉,曾为北齐、北周和隋朝的“三朝帝师”,协助中央政府向民众推行佛教教化。

北周时期,大约公元566年到578年期间,北周武帝宇文邕因政治原因曾发动过一场时日持久且声势浩大的“灭佛”运动,寺院财产收归国有,大量的僧人被迫遣散还俗或逃离到福建、广西等地,佛教遭到了极为严重的打击,一直协助北周武帝料理佛学事务的昙延禅师无力改变这种局面,便选择离开庙堂,隐居山野。

后来,随着北周没落,隋文帝杨坚建立隋朝,佛教也逐渐恢复,昙延禅师便向隋文帝提出修复被损毁的佛家寺院、道场。隋文帝非常尊崇昙延在佛学上的深厚造诣和崇高声望,欣然接受了昙延禅师的建议,将进贡的玛瑙盏赠送给灵居寺,并将其改名为栖岩寺,又兴建了仁寿宫,扩建了道场,赐赠透凌碑,增建舍利塔、白云洞等,使得栖岩寺成为北方盛极一时的佛教圣地。

遇 见

鼎盛时期的栖岩寺分为上寺、中寺和下寺三部分,现在的栖岩寺塔林下面依然还有村庄被叫上寺村、下寺村。不知后来发生了什么变故,致使栖岩寺的繁华不再。那些香烟缭绕、钟磬声声,慢慢地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之中,只留下了现在的由17座砖制舍利塔构成的塔林。

仲春时节,天气清凉,通往栖岩寺的山路上草木葱茏,绿荫如盖,或相识或不相识的山花烂漫,丛林间时有花尾巴山雀关关啼鸣,在近处的窑洞前面居然还有人家散养着许多鸡,小鸡们正在愉快地交谈啄食,见有人来,便“咯咯”地竖起脖子警惕审视,这人间烟火气让人心生几分暖意。

山路不算太长,也不算太高、太陡,沿着山路前行大约个把小时,拐过几个弯,正感觉有点累,想坐下来歇息,一座高七八米的砖塔突然就出现在了我的面前——这砖塔在大片灿烂盛开的黄刺玫丛中静静矗立。

走近细观,土黄色的塔身为六面六角五层,最下面一层是砖雕斗拱结构,往上的檐体层层内收,古朴庄重,宛若一个人站在山梁上,朝着山下的方向眺望。而这一眺望就是千百年,不清楚当年的“山子野”(古时对建筑工程师的称谓)为什么要特地在这里建这么一座孤零零的塔。

沿着这座经塔前行百来米,在一处空旷的山坳里,一群朴拙端庄、古意盎然的砖塔默然矗立——我在此与传说中一千多年前的栖岩寺塔林欣然相逢!

仔细端详这些砖砌的经塔,虽然由于遭受年复一年风雨的侵蚀,但依然挺拔而不失庄严,我的心里似有一股暖流在涌动,不由得朝着这塔林深深地鞠了一躬,在心里问候一句:诸位大师可否安好?而面前的每一座塔仿佛是一个历经沧桑的老人,无声地与我这个不期而至的陌生人两两相望。

周围很安静,除了风,就是山雀的啼鸣声,连脚下几朵黄灿灿的蒲公英都显得是那样恬静。我在塔的旁边慢慢坐下,仔细端详塔的每一块砖,轻抚砖雕的花纹,岁月的气息似乎就在这轻轻的触摸中无声地缠绕,古与今的脉搏似乎在一起怦然跳动。这里砖塔的每一块砖都是就地取材用黄土烧制,经过了漫长岁月的洗礼,终又还原成了黄土的原色,萋萋荒草间,砖塔上灰黑的苔藓透出无尽苍凉。轻轻拍击矗立的塔身,塔身发出的声音平实而清晰,宛若脚下这厚重的土地。

遐 想

分布在杂草丛中的17座砖塔大多为密檐式六角五层或六角双层不等,建筑风格也不完全一致。估计这和所处不同时期的建筑风格及圆寂的高僧身份有关。令人不解的是,在塔林间散落着一些空空的塔座,原来的塔身不见了,是历经风雨侵蚀?还是发生了别的什么变故?原因不得而知。

在来栖岩寺塔林之前,我曾查阅过修复前的塔林图片,那些砖塔由于年代太久,有的外面砖成片地掉落,露出里面的内层结构;有的塔身苔藓斑驳,长满荒草,成了鸟雀野狐的家园;有的缺棱掉角,歪歪斜斜,几欲倾倒在土坡荒草间,而因为年久失修倒掉的也不知道有多少。这些破败不堪的塔,一个个蓬头垢面,就像失去了父母照料的孩子,看了让人心酸落泪。而我现在所看到的塔林是经过当地政府奋力抢救修葺过的,其完整性、美观度与修复前不可同日而语。

塔林正中央有一座颇为独特的圆鼓形的砖塔,这应该就是昙延禅师的舍利宝塔。这座宝塔呈多层圆形,高五六米,看这塔的造型雍容华美、端庄大气,应该属于盛唐时期的佛教建筑风格,虽历经一千多年的风雨侵蚀,但塔体散发的大唐气息依然浓厚清晰。我能想见当年栖岩寺的上中下寺院钟磬齐鸣、香烟缭绕,寺院僧众和外地慕名而来的佛学高士,民间善男信女在此端坐,屏息聆听昙延禅师宣讲佛经的盛大场面。

想一千多年前曾名烁三朝,对后世佛产生深影响的佛学大师,在经过千百年岁月长河的洗刷侵蚀,到现在变得籍籍无名,只剩下这砖塔孤独地立于山坳间。关于栖岩寺的历史和昙延大师的信息,我也是通过网上搜寻才知道那么一点点,来到这里,面对大师的魂魄栖居所在,我心中的那份崇敬油然而生。

惊 叹

同时吸引我的,还有这起始于一千多年前的砖雕工艺。这些用砖雕琢而成的塔座、斗拱、构件等,虽硕大却不失精巧。一千多年前的匠人是如何打造研磨出如此精巧且严丝合缝的构件,能做到构件和塔身浑然一体,构件与构件之间的缝隙平滑顺畅,过渡自然,历经千年而不散落不损坏。一千四百多年前的建筑水平,让人心生敬佩。

古时候的匠人在修砌重要建筑时所用的黏合剂叫三合土。据说,这三合土根据南北地域的不同配方也不相同,北方用小米汤、石灰和黏土,南方用桐油、糯米汁和石灰,这三种东西搅拌均匀作为黏合剂修砌的建筑坚硬如铁。这也是这些古建筑能历经千年而屹立不倒的原因之一。

我在塔林间流连徜徉,一时间心静如水,我何其荣幸能在此与一千多年前的历史相逢!如果时间允许,我想我可以在这里待得很久。

正思忖间,忽然一阵凉风吹过,有雨点落在脸上,这山里面的雨来得是很快的,我赶紧往山下走,边走边暗笑自己刚想着能在这里待好久,怎料一场雨就把我的美梦惊醒。

山谷开始变得雾气蒙蒙,雨很快下大了,紧赶慢赶,衣服还是被淋得湿透,幸喜不远处有一座砖石堆砌的门洞,虽然简陋,还有冷冷的山风欢快涌入,却可供我栖身避雨。

雨声潇潇,如丝如线,清凉的春雨不急不慢地滋润着世间万物,山上的草木随着雨势在缥缈的云雾中或隐或现。这场雨淅淅沥沥下了一个多小时,眼巴巴看着云收雨住,我也冻得瑟瑟发抖,满脑子都是厚棉袄和火锅。

雨后的中条山宛若一块巨大无比的翡翠,碧绿欲滴。蜿蜒的山道上,像个落汤鸡的我一步一滑地正慢慢往下走。在山坳不远处,突然有一排洁白轻盈的云雾宛若排列整齐的士兵正在向我这边匆匆移动,我赶忙拿出手机想记录这美妙的一刻,可那一排整整齐齐的云雾已在清风的携领下沿着两边的山脊迅速散开,向上弥漫缭绕。想这些云雾原是大山的孩子,它们在山岭间快乐地轻盈漫卷,恣意奔跑,霎时间便把我和身边的一切淹没在白茫茫的云雾之中,一时间我竟有些惶恐——我这是不是就在云彩里了?想自己何德何能消受上天如此深情的礼遇?

守 望

快到山脚下了,我看到了山坳外色彩斑斓的田野和祥和宁静的村落,回头想再看看那座矗立在山梁上的塔林,却没看到。但我知道,千百年来,无论人来人去,风霜寒暑,它一直就在那里矗立,年复一年地向着山下的烟火人间眺望,在它的身后是那同样矗立了千年的塔林。对于这些塔来说,我不过是时间长河里一个转瞬即逝的过客,或许若干年后,我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它们依然会在那里矗立,向这个世界昭示着一种执念,一种永恒!

由此又想到一千多年前的那个春天,昙延禅师应隋文帝之邀去往长安延兴寺讲解佛法,隋文帝亲率文武百官聆听禅师讲解佛法。然昙延禅师的心终究属于尘世之外,在都城长安没待几年,又回到了中条山栖岩寺,栖居于山野之中,于隋开皇八年(公元588年)八月十三日往生,享年73岁。

传说,禅师往生之时,有人看到空中祥云缭绕,旌旗伞盖于禅师前排列,一直从延兴寺延绵到中条山的西边,其情其景,宏伟壮观,令人神往。

昙延禅师的佛学成就对北周、隋、唐时期的佛教传播影响至深至远,时至今日,在敦煌莫高窟壁画里,就有三幅画的内容与昙延禅师有关,唐时的永济籍诗人卢纶曾有七言《送昙延法师讲罢赴上都》一首:

金缕袈裟国大师,能销坏宅火烧时。

复来拥膝说无住,知向人天何处期。

栖岩寺遗址和那些砖塔,昙延禅师及历代高僧安宁地在那里栖息,无声地守望着蒲坂大地上的众生万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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