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终房地产业绩会_长篇小说《北京的雪》连载二十四_欧阳如一
第二十四章 年终房地产业绩会由张振庭创作，王长安朗诵的叙事体自由诗《腊八粥》对与会者的影响并不大，就像电视剧《乔家大院》对他们只是个娱乐节目，他们也会为之流泪，主要为那里的男女之情，至于**的腐败和国家的命运，那毕竟是过去的事情，何必为古人担忧呢？他们更不会对乔致庸“汇通天下”的商业抱负和刻在中国旧时商人骨子里的忠、孝、信、义有多少感慨，所以张先生就不愿意多讲他写的电视剧本《王百川》，不只是怕跑了会议的主题，也怕自己空欢喜，他担心周导不会采用它，尽管周导很公义——这是基督教用语，她也很文艺，投资影视作品还得以挣钱为目的。
接下来由分公司和各事业部的领导汇报一年来的业绩。王董事长让宋雨先讲，她的业绩是全公司最好的，只用小半年就销售了一个亿，这只是内部认购，没正式开盘，以后她将用五年时间每年卖二十个亿，给公司拿回来六个亿。她尽可能用词谦虚，比如“在老板的亲自指挥下、在张总工的热心协助下、在公司各部门的全力支持下，在本部门员工的共同努力下，才取得了一些小小的成绩……”王董事长频频伸出大拇指，让与会者既佩服——她真能干；又羡慕——谁拿到这个项目都差不多；还嫉妒——她年终奖就拿到一百万！张振庭此刻却走了神，他还在想着那些“低端人口”。
2015年6月30日下午，北京大红门公益东桥集美家居附近一家工厂起火，北京南四环方向冒起了滚滚浓烟，四面八方都响起了消防车的呼啸声，后来就出现了“低端人口”一词，它最早出自某日报海外版的一篇名为《北上广常住人口增速放缓，专家：政策清理低端人口》的文章，后来就成了某些政府领导的常用词，又成了北京巷议街谈的话题，这次北京棚户区寒冬腊月十多万人被强迁就与这个词有关。
接着发言的是“京开”内蒙古分公司的徐总，她是位长得很水灵的小女子，江苏镇江人，叫“徐利”，嫁到北京，老公是另一个事业部的总经理。她老公很低调，她却很高调，说自己同母异父的哥哥是呼和浩特现任市委书记的哥们，那地方特别讲人际关系，她已经接下了该市“土地存储中心”的所有招标文件的制作，希望张总工能给予技术支持，以后她将捋着这条线承接该市的房地产代理业务，争取在业绩上不输给宋雨。王董事长听了又频频赞许，说：“常言道：‘巾帼不让须眉’，你们男人都学着点。”张振庭此刻又走了神，眼前出现了“土地财政”四个字。
1996年，为了解决“国有企业脱困、土地资产流失”等问题，上海成立了中国第一家土地储备机构——上海市土地发展中心，自此，全国各地争相效仿，它包括土地的征收、储备、供应三个环节，为以后的“土地财政”奠定了基础；2004年全国实行“经营性用地招拍挂”，让“土地出让金”逐渐成为地方财政的主要支柱，这次北京全面强拆棚户区理由是清除火灾隐患，却不能不让人怀疑是不是为了腾出更多的土地，好为“土地财政”预备库存。
各分公司和事业部的负责人被王董事长一一点名发言，总的情况不乐观却个个说得都是“过年话”，因为一年一度的这碗“腊八粥”大家还得喝。老板对他们的辛苦给予了肯定，并且要求他们在新的一年里一定要学宋雨、徐利和张振庭，至少要做到自负盈亏。大家就都没什么可说的，离晚饭时间尚早，王董事长又挑起了话题：“张总工，我听说你和你夫人在家经常讨论国家大事？咱们公司以前每年都出一本《中国房地产市场白皮书》，影响力最大时发行量能达到一万册，基本能做到从业者人手一本。那时候我们还能预测本行业的走势，后来就让停了，因为这市场越来越诡异，真就看不明白了。”
宋雨在一边说：“张总工，太理论的话您不用说，我们也听不懂，您就给我们说说为什么北京的房子，政府越打压房价越高吧。”
这是个老话题，可在座的人都感兴趣，说：“咱们也听听专家的。”
张先生想想，说：“我认为各地政府打压房价是真的，抬高地价也是真的，这就是中国特色。”
王董事长本来想随便打发一下时间，却想不到张先生把一个老话题换成了新角度，说：“那不是自相矛盾吗？”
张先生说：“咱们国家的社会制度叫‘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关键在‘中国特色’四个字上，就是不照搬马列经典，也不照抄欧美模式，要闯出一条自己的道路。如今，中国经济的特点既不是完全的市场经济，也没有完全取消计划经济，因为始终存在着有形和无形的两只手——‘有形的手’，政府对市场的控制或者干预；‘无形的手’，市场的自由调配，这就是各地政府既想打压房价，又想抬高地价的原因。”
“最终结果会怎么样？”在座只有王董事长、宋雨和路开福感兴趣，其他人貌似在听，其实都心不在焉。
张先生说：“政府打压房价，因为我们现在的guan员都有国际视野，都知道日本和美国出现过因为房地产市场崩盘而导致的金融危机，所以都真心打压房价，好让‘热钱’流向生产领域。”
王董事长问：“打压房价难道不会影响地价？”
张先生点头，说：“肯定影响地价，所以各地政府都担心‘流拍’，会暗中找国企‘托市’，拉高地价，因为卖地比增加税收来得快，就形成了他们不愿意承认却是事实的土地财政。土地财政让各级政府的日子很好过就不思进取，问题是卖地的钱都养活人了——公务员越来越多，政府机构越来越庞大，行政事业开支越来越大，几无积累。一旦房卖不动地就会卖不动，地卖不动了就会出现财政赤字，就会爆发金融危机。”
王董事长疑惑道：“中央应当看到了这一点呀？”
在座学历第二高的就是宋雨了，她是北大心理学专业的硕士，不知道心理学的知识是不是真能指导社会实践，她打趣道：“无论是中央还是地方，无论是政府、企业还是民众，都看到了这一点，却都抱着侥幸的心理，中国的人口这么多，市场这么大，不会这么快就出事儿吧？上面下了限制房价的‘老八条’，没事儿；又下了‘新八条’，又没事儿；又下了‘再八条’，还没事儿，嘿嘿，挺好。”
徐铁鹰也参与讨论：“一面抬高面粉的价，一面压低面包的价，这买卖早晚黄。”
路开福说：“欧美是小河沟子咱们是大海，他们有一点风就起浪，咱们要不就不爆发，要不就是海啸。”
王董事长深思道：“关键是什么时候爆发，爆发前还有几波行情，不知道能维持多久。”
路开福说：“这谁知道啊？”
大家都笑了，他们知道王董事长的房地产事业就是在想干又不敢干，不敢干又想干，犹犹豫豫、摇摇摆摆中前进的。说：“咱们换个地方说呗？”
京开公司的高管们移到楼下的东来顺火锅店边吃边聊，十人桌的包厢要了三个，美女徐铁鹰没和她老公小毛坐，挤到董事长这一间挨着张振庭坐，她要请张总工去呼和浩特见见当地的政府领导，最好能给他们上一课，洗洗脑，别每天光知道喝酒，然后按内蒙的喝法一一向本包厢的人敬酒，又到别的包厢敬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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