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区2号 发表于 2023-5-14 10:05:23

家乡的山路(下)_黄朝晖

为尽快改变风南公路东段的路况,这次会议一结束,县革命委员会就组织了一个“风南公路东段扩建工程”大会战,曹川公社的任务是,拓宽境内五公里的槲圪瘩路段。

就像“平陆”未必就是平坦的陆地一样,槲圪瘩其实并非只是个山圪瘩,而是中条山东部的一座山脉,是从平陆县城翻越“四沟八扇”东出中条山腹地的最后一道门户。从现在的龙陡水利枢纽工程开始往东二十多公里,沿着陡泉、坡头、刘岭、曹川、太寨、前窑的山脊线走到尽头,就是黄河岸边的南沟渡口。因“圪瘩”上长着很多当地人称之为“槲树”(硕大的叶子可以铺垫在笼屉上当笼布使用)的阔叶栎木而得名。这座山与河南境内的崤山山脉遥相对应,相峙而立,把气势磅礴的黄河激流夹在峡谷中间,成为当年小浪底蓄水工程勘察设计的天然选址。由于工程建设需要,如今南沟村已被整体移民,易地安置,昔日的摆渡木船也被一座铁索桥取而代之。现在的南沟村已经实现了“一桥飞架南北”,“高峡出平湖”的华丽转身,成为了黄河中下游的一道壮丽景观。




我们前窑大队这次会战的任务是最为艰巨的两百米标段,与后窑公社坡底大队的标段相衔接,位于槲圪瘩北坡一个山谷的合水线处。一股清泉横穿路面,成为我们之间的天然分界线。站在这里环顾四周,只见弯弯曲曲的公路像一根飘带,隐隐约约地时而穿梭在崇山峻岭之间、时而悬挂在陡崖峭壁之上。分界处有一块依山而拓的小场地,勉强能停放两台汽车。这里应该是当初风南公路的建设者们特意为两车交会而设计的待避处和车辆即将驶过“鬼门关”(因为往县城方向的车辆过了这个分界线就是一个持续十多公里、人称“鬼门关”的大陡坡)的安检处和加水站。小场地旁边有一个蓄水池,凡是前往县城方向的司机都要在这里停一下,为固定在汽车顶部的自制水箱加满水,以确保车辆在持续踩刹车时,通向各个制动鼓的喷水软管能有足够的水流、水压用以喷水 降温,避免因机械部件过热而导致制动失灵的事故发生。记得有一次我搭乘一位老同学的卡车去县城路过这里,只见他提前就小心翼翼地挂上低速档用发动机制动,一驶入下坡就开始脚刹、手刹交替使用,不一会儿就听见水呲到发烫的制动鼓上的嗞嗞响声,就能闻到制动蹄片的糊味。难怪风南公路上的司机们都说,走这一段路是“手抱生死簿,脚踩鬼门关,过了槲圪瘩,就成活神仙”。以后我再没走过这条路,听说现在已有很大变化,不但加宽了路面、加固了路基,而且铺上了柏油,当年的分界处已成为小桥涵。但旁边的那块小场地依然在默默地守望着、虔诚地保佑着过往的司机们一路平安。




受领任务后,生产队长立即组织我们青壮劳力自带行李,进驻距工地两、三公里的陡泉村的一所学校里。大家天不亮就起床,天不黑不收工,午饭由炊事员送到工地吃。在蜿蜒十几公里的山路上,村与村、队与队之间你追我赶,开展“抓革命,促生产”的劳动竞赛活动。只见一棵棵大树倒在地,一坨坨灌木滑下坡,一锹锹土石铺满路,一块块石头滚下山,铁器与石头的撞击声,人欢马叫的吆喝声,为冬日里的深山老林注入了勃勃生机。

几棵像胳膊那么粗的黄栌树被规划在公路宽度线之内,必须连根拔除。槲圪瘩的黄栌树是最负盛名的景观树之一。都说北京香山黄栌好,而此处黄栌胜香山。一到秋天这里便成了“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的人间仙境,当游人陶醉在“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的诗情画意中时,不禁想问:当年杜牧作此诗,是否就在槲圪瘩?再看眼前这几棵黄栌树上“万花飞谢一时稀”的几片像少女的脸颊一样通红的叶子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韵味,令人顿生恻隐之心。但为了尽快打通连接外界的通道,大家谁也顾不上怜香惜玉,只得忍痛割爱,一阵砍、挖、撬、拽,这几棵黄栌树就呜呼哀哉,给车让路了。

在我们标段的一个拐弯处,一块巨石拦在了路中间,非打眼放炮不可。幸亏我们队里有几个曾在矿山干过的壮年人,他们二话不说,撸起袖子,往掌心吐口唾沫就抡起大锤、砸向钢钎,一顿叮咣过后,就把**、**、**往炮眼里装填停当,待人们隐蔽好、工地指挥部统一向各生产队发出放炮的号令之后,顷刻间整个工地便万炮齐发,地动山摇,大有“喝令三山五岳开道,我来了”的雷霆万钧之势。有一天太阳快要落山了,一阵排炮过后,突然在我们的标段内发生一发哑炮。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个都屏住呼吸,期待奇迹出现。急不可耐的队长不顾众人劝阻,执意要自己去冒险排炮。就在他快要接近哑炮时,突然受潮的**冒烟复燃,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队长敏捷地纵身一跃,顺势趴在一块大石头后面,苍天护佑他死里逃生,捡回一条命。那天虽然很冷,但在场的每人都被吓出一身冷汗。晚饭时,大家轮流给队长喝了一口烧酒,既算是祝福,也算是压惊吧。忘不了,那是我平生第一次喝酒。




那年年底,我就被获准参军。告别家乡的时候,曹川公社的二十二名入伍青年中没有一人乘坐交通工具,全部由部队接兵首长和公社武装部长带领我们以野营拉练的方式,利用两天时间,徒步到达县第八一八中学(平陆县第一中学)集中。离开家乡二十多年后,听说平陆来了一位女县长,带领一班人马把风南公路东段重新设计,从县城沿着黄河流向经过好汉坡到曹川修了一条“沿河”路,不但比原来经过槲圪瘩的“沿山”路缩短了近一半的里程,而且公路等级大有提高,单程时间也缩短到个把小时。不久,我安排了一趟回家探亲,亲眼看到了东部山区终于联通了与外界同步发展的高速路,在这条康庄大道上各种车辆川流不息,父老乡亲们去县城办事比以前到曹川赶集还方便的巨大变化,真想亮开嗓子吼一段蒲剧高腔。我信步登上好汉坡,不由地感慨万千:看着山下的黄河水,日夜不息向东流;再看身后的中条山,四季轮回写春秋;置身脚下的这条路,亘古大山变通途,万千沟壑成“平陆”,祖辈梦想终成真,山区人民有了奔头!

探亲期间,我专门去了槲圪瘩,看了看当年会战的现场。结束探亲返程时,我特意安排从南沟铁索桥上过了黄河、从渑池车站乘上了火车。透过车窗,极目远眺生我养我的这片群山,万般不舍引我致远蜿蜒山路——这里有我的足迹,有我的汗水,有我的初心,更有我不尽的眷恋。

作者简介:黄朝晖,平陆曹川人。1970年参军入伍,1989年转业到国家电网赤峰供电公司。现已退休,定居内蒙古赤峰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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