鸽子楼(17)_河津人文
另一道菜是凉拌粉条,最为讲究。父亲说,一吃这道菜就能知道做菜人的手艺如何,关键在酸味的掌握。那时候的醋都是人们自己淋的,记得母亲秋天采摘了柿子在醋瓮里发酵,用醋拐子上下翻搅,够了天数后舀到淋醋的大醋盆里,盆壁底部有个漏眼,塞一根空心的稻秆,淋出的醋像一股细小的清泉滴溜溜地流到下面的盆里,又倒回去,这样流出来倒回去三四次,醋基本就淋好了,醋瓮闻着呛人,但喝一口刚淋出来的柿子醋却涩中带甜,沁人心脾。这种柿子醋是凉拌粉条的绝佳调味品,粉条光滑不易入味,只有用这种上好的柿子醋才能调出酸爽的味道,碗里配有切成马蹄形的葱白,如果桌子上有人喝酒,这道菜最受欢迎。几十年过去了,传统的淋醋已很少见了,现在下馆子也很难吃出当年的味道。农民们的日子一天天好了起来,过事的菜也越来越丰富,父亲跟着生活节奏不断改进自己的手艺,开好了菜单,脑子里时不时地思考着新菜的做法,刀工也越来越细腻,蒸、煮、炒、煎、炸、汆,父亲围着锅、盆、案做菜的时间越来越长。村里每过一宗事,父亲基本上都得过去忙活几天,过完事回到家里显得疲惫,不再像以前那样放下刀叉勺就去干活,要吸完一根旱烟,躺下歇歇,起来后又着急忙慌地去干耽搁了的农活。就在那段艰苦的岁月,父亲还学会了烧砖窑,母亲说父亲在窑上一干就是五六年,因为苦重,操心多,母亲担心父亲的身体,但也实在没有其它好的挣钱活计。我记得那些年母亲总是与父亲置气,尤其到了年关,为了烧窑,父亲顾不上家里,母亲收拾家里有时候比较吃力,父亲又不在,总是嗔他把命都交给了砖瓦窑。然而父亲的确烧得一手好窑。我问过父亲从哪儿学的,父亲说好学,干活时多长个心眼,多看看问问就会了。母亲却不以为然,总说烧窑那活不好干,一窑烧不好,家里的那点光景都赔不起。然而父亲总是信心满怀,也真就没有烧烂过。
我们村的土质粘性好,适合做砖。那些年大队开了砖瓦窑,卷了好几孔圈窑,走进去是一个半圆形,像蒙古包,开着一个圆圆的天窗。后来包给了个人,再后来前前后后有几个人自己也开起了砖瓦窑。吃过晚饭,开窑的主家来到家里,与父亲坐在灶锅旁烤着火说事,两人各卷一根旱烟吸着,满屋子烟味,母亲坐在炕楞上听着,被呛得不时地咳嗽。主家说想让父亲去招呼砖瓦窑,实际上就是一年四季都在窑上,除了最关键的烧砖,做砖坯,忙的时候还得与大家一起干活,砖厂停了就是看窑、干杂活、卖砖。他们说着招呼一年的工钱,又谈论着砖的行情,说卷好的几孔窑一年能烧多少窑,出多少砖。母亲插话对主家说,窑烧不好你小哥可赔不起。那个时候都是烧青砖,盖房子不要红砖,母亲说的就是怕烧成红砖。主家笑着说:“小哥烧窑谁不知道,烧得好哩,花嫂你不要怕,烧烂了算我哩,招呼上一年,我挣了还能亏我小哥啊!”。说好了事情,主家说开年先把厂子拾掇拾掇,天气暖和了就开砖机。那时候做砖坯已经半机械化,一年下来能烧多少窑,得看老天爷的照顾,砖坯怕雨、怕冻,所以每年后半年天凉了砖厂基本就停了,暑天是最好的做砖季节,砖坯干得快,能早早入窑开烧,还能腾出晾砖坯的土台子。我读初中的时候,每年暑假都要随父亲到砖瓦窑干活,主要在土厂往砖机笼口拉土,或者从机口转运砖坯,干一些简单的苦力活,一个暑假下来能挣几十块钱补贴学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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