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区2号 发表于 2023-6-23 13:59:22

饭窑“政变”记( 下 ) 散文_岳老三

一九八八年夏天某夜,我那老村老院的做饭窑里,一家七口人的家庭会开得正紧张,“火药”味浓得随时都会爆炸。

父亲打的啥算盘,我心里很清楚。早几年我从部队回来时学得一门开车手艺,父亲心里甭提有多高兴。他信心满满,看着自己儿子与公社会开车的饶师傅一个样,也会开大汽车。指望着有一天儿子开回来个大解放,自己坐驾驶室里在三门公社转一圈,那是多荣耀的事儿。就是这个三儿,当初对他有天大的期望,可是让他失望了。他当初没买回汽车,还分了他这个家长的权。这个家自从他成家,他就是这个家的家长。有了这七个儿子,全家九口人,八人都得听他。二十多年过去了,他觉得,你们弟兄从一尺五寸长成一把扳不倒的大汉,没有我当家长哪有你们的今天。到方圆打听打听,谁不知道我才是一家之主。送你到部队当兵,听说你学会了一门开车的技术,把你叫回来就是要你也开上大汽车,你是司机,我是司机他爹。走到三门公社,谁看见我不得打个招呼。你倒好,汽车没买上,反过来要闹分家。你分出去也罢了,还要把你们弟兄全分了。都分了我还能向谁收钱,你们挣了钱都归自己,我还当谁的家?你既然不认我这个家长,我就叫你尝尝家长的历害。

听完父亲的话,我也急了,高声说道:“这个话题去年分家时候就讲的很清楚,全部外债一次分清,今后谁挣下钱,谁娶媳妇,大家都不依靠父母。自己不好好干,没赚到钱,就打光棍。个人挣钱不用上交,结婚也不让父母拿钱!这是大家都举手通过的。你要嫌分的不合理,可以把我姑父叫来,再通过村干部,可以重分。不然,这事就别再提!”




父亲爱面子,但家穷的常是挣了面子丢了里子。小时候我们上南山砍柴,大哥三下五除二就捆好柴禾,原本大哥二哥能返回来再背一趟,但父亲不准他先走。父亲要求我们兄弟六人排成一列,他像一个大将军在队尾押队,看着我们扛着柴禾在村口列队进村。村里人见了多数都啧啧称奇:“看看人家这阵势,一人一捆柴,一下就回来六七捆。”队长老郭却说:“呀呀,这一个媳妇一千元,七个就要七千元,抢一个银行都凑不够数。”

我结婚时的请客摆摊场,爷爷说:“咱家娃多事情多,就是那背锅走路——前(钱)紧。我看待客“四盘八碗”就行了。就是一鸡二烧三蒜菜,四金针、五海带,六肘子、七白菜,丸子吃完高招待。父亲却不同意,必须摆个十二起,十三花,外加六个凉碟四个甜点。再请曹川有名的大彪唢呐队,一班乐人不行再到高庙请老王那一班。爷爷说:“装人一会儿,难过一辈子。”父亲却说:“过事就过的脸面。能叫人面风光,哪怕人恓惶。”他当家,自然他说了算。只要今天能过了河,管他明天船儿漏水桥塌火。一副“车到山前必有路”的满满自信。

父亲的盲目自信导致他的盲目决策。生产队下放时分的牛他卖了,又到信用社贷款去络宁或秦川贩牛。出去一两个月赶回来三五头牛,看着牛长的膘肥体壮,人人喜欢。但却不会耕山坡,一来而去,瞎瞎名传出去,牛卖不动了。赶了几次集,也没办法,只好加上几块钱或原价倒出去。父亲说每次都赚钱了,但最后却赔得背了一屁股债务。常言到,“骡马走遍天下,牛分山上山下”,哪一行也不是谁想干就能干成功的。

这次父亲要推翻去年的分家协议重来,我反对,几个兄弟听了,现场都不表态,父亲一时觉得伤了面子,威信没了,便有了文章开头那一幕。



过去因为要花钱的事,父亲也曾多次犯过病。都是请了医生,服了药,休息十天半月就过去了。今天父亲的病犯的快,当着五个儿子的面发作,儿子们感到突然。老四看了父亲一眼,坐在坑沿上没动。老五拉过父亲的手摸着脉在数心跳。老六老七站在炕边上给父亲揉胸、捶背。老五摸了一会儿脉说:“爸,你还拿这一套当戏唱,我们都不是小娃了。”说完拉开门,又回头望了我一眼,转身回屋睡觉去了。老七老六看着没趣,也都散了。

一场家庭风波终于塌火了。

院子里几个弟兄的脚步声消失了,村里的鸡鸣一声又一声响起来。天色微明,今天还要到县西买车,该动身时候了。常乐公社离家有八十多里山路,中间还要坐两段公共汽车。回屋拿上几个馒头,装在布袋里,拉上门,出村,踏上坎坷曲折的山路。买汽车不比集上捉小猪那样轻松,贷款上万元比去年信用社那几千块欠款多得多,不由觉得肩头沉沉的。叫上老五,乘着黎明的天光,披着凉凉的山风,大步向前奔去……


《饭窑“政变”记》的故事说完了,后来的结局又是如何呢?这里也一并向大家作个交代。

都说女大不由娘,儿大不由爹。父亲闹归闹,也没有挡住儿子分家立业的脚步。汽车终于买回来了,不过这车主已经不是以前父亲那个家长了,儿子才是这台车的主人。父亲这个家长还是家长,只是性质变了,他只是“名誉家长”,与亲家商量婚礼事宜,他只跑腿不出钱。家分了以后,父亲的烟瘾终于也断了,气管炎没吃药也好了。他自己种的小菜园也是郁郁葱葱,四时菜蔬应季上市,还有菜园边上的几棵果木树,硕果累累,父亲采收回来,卖遍了周围好几个工厂。几年以后,四个弟弟都学会了开车,大家都还清了分给各自该还的账,老三与四弟还盖起了新房。这儿子还是儿子,父亲还是父亲,父子之间显得更亲了。几个弟弟都自己赚钱娶了媳妇,父母也身无负担一身轻了。

父亲六十岁那年,弟兄七个每人每月开始给父母300元生活费。父亲手上有了钱,又开始抽烟,气管炎又犯了……父亲今年八十七了,安享晚年的他,动不动就在他的老伙计面前夸口:“我七个儿娶回七个媳妇,没费一点劲……”

①头口,中原与关中一带对大牲口的叫法。关中一带读“口”为ku。


2023年5月16日于灵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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