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老师 _杨国兴
万老师是我高三时的语文老师。说到高三,那年有几件事情记忆深刻:一件是“非典”肆虐,另一件是高考提前至六月,还有一件是当年母校的高考遭遇了建校以来最大的“滑铁卢”。第一眼见到万老师,我头脑中立马闪现出了时任中国女排主教练陈忠和的形象。他们两人不论是长相、个头,还是以微笑为主的神情,乃至音色,都很相像。只不过,万老师有点不修边幅,流露出一种洒脱狂狷的魏晋风骨。他的头发总是梳得很随意,也可能根本就不梳,而是随意用手扒拉扒拉。他夏天总是穿一件浅色短袖衬衫,冬天就是长袖衬衫外加一件厚皮夹克,而衬衫的领口总是油腻腻的。后来不知怎的,班级里盛传万老师在家是“妻管严”,甚至经常被“家暴”。他的头发外人看着是一缕一缕的,其实那是被老婆拽住挨完揍后的样子。真实情况到底如何,谁都不知道。
万老师进入教室时总是踱着四方步,不疾不徐。走上讲台后,他一般是一只脚踩在凳子上,再用两只手臂撑着讲桌,摊开书本,然后开讲。万老师讲课,从不循规蹈矩。他认为生字、拼音那些基础的基本的语文知识,就是我们应该自己解决和掌握的,如果还让他整天劳心费神地盯着去完成,于他而言就是一种“高射炮打蚊子”的资源浪费,于我们来说也是一种冥顽不化的标签,用他的话说,“就是好的篮球教练也只是负责把战术布置到位,至于投篮、运球等基本功,那是球员自己的事情”。
课堂上的万老师,如果是他认为重要的内容,那他就会滔滔不绝,掰开了、揉碎了、挖地三尺、一吐为快。我清楚记得,讲杜甫《登高》诗中“无边落木萧萧下”一句,他讲了整整一节课,从杜甫生平际遇到大唐万千气象,从诗词格律到文人风骨,他口吐莲花、纵横万里、汪洋恣肆。
还有一节作文训练课,他讲的是意识流作品的鉴赏及写法。他说,“意识流就跟你们地理学的泥石流一样,泥石流是想怎么流就怎么流,意识流是想怎么写就怎么写”。他列举了他大学时期在校报上发表的第一篇文学作品,并且强调了编辑给他的回复是“算得上是意识流写法的上乘之作”,而且学校的中文系还专门为他这首诗歌作品召开了座谈会。这一下子就激发了我们对意识流写作的兴趣,以及对他的那篇诗歌的好奇。然后,他就给我们讲了这篇作品的来历。
他进入大学之后深受当年反思文学、伤痕文学、先锋文学等思潮的影响,遂产生了一种执念,就是一定要在报刊上发表一篇文学作品,以抒胸中郁结。他创作出了小说、小小说、剧本、散文、杂文等体裁的文学作品,然后投给天南海北的报刊,其中不乏《人民文学》《收获》等大刊名刊。但投不投稿在他,发不发表在人家,他所有的投稿最后都是石沉大海。他一度怀疑自己想发表作品的愿望简直就是痴人说梦,但好在这种怀疑只是短暂的,他的文学创作并未因挫折而停止。时间飞速溜走,到大三之时,他要发表作品的紧迫感愈发强烈,由此带来的苦闷也时常来袭。某一天晚上,他又想起此事,辗转反侧备受煎熬,胸闷头疼浑身难受,索性下床活动,不料碰倒了桌子上的玻璃罐头瓶子。他们那会大多会积攒一个罐头瓶子用来喝水。清脆的“咣当”声在漆黑的夜里并未引来其他反应,但却仿佛给他已经凝固的写作思路震开了一道裂缝。他旋即爬上床,打开手电筒,照着从枕头下面抽出的稿纸,笔走龙蛇,一挥而就,一首现代诗歌便在这样一个寻常的夜晚问世。第二天,他还沉浸在昨夜的写作状态中,舍友叫他吃饭、叫他上课他都胡乱应答,或者答非所问。他魂不守舍,似乎预示着有一种特别的事情将要在他的身上发生。他在课堂上把前一晚的诗歌工整地誊抄了一遍,而且一字未改,郑重地装进信封,也不管是上课还是下课,兀自朝着校报的编辑楼走去……
半个多月后的一天,系里一位副主任突然找他,递给他一份最新出版的校报,并让他直接翻看副刊版。当看到那首署着他班级、姓名的诗歌时,他瞬间呆愣住。在确信了字迹已经由钢笔变为铅印后,他的眼睛在放光,他的神情在飞扬,他的双手在颤抖。令人激动的事情还未完待续,副主任还告诉他,校报编辑部计划和系里联合举办一个文学作品研讨交流会,其中有一项内容就是围绕他这首诗歌进行。
他又给我们讲了研讨会的盛况,讲了他受邀并当众声情并茂地朗诵这首诗歌的情形,以及朗诵完后满堂的喝彩和欢呼。有人提议让万老师再朗诵一下那首诗歌。只见他酝酿了感情,然后便开始朗诵,朗诵完后我们同样报以热烈的掌声。其中两句,我至今记忆犹新:“桌上的玻璃杯碎了,一只手伸向了太阳。”朗诵完后他补充说,内容肯定是记不全了,但意识流就是这样,便于随意发挥。我们深刻领略了意识流的魅力。
前面说过,那年母校的高考成绩非常糟糕,但万老师任语文老师的两个班级却都超额完成了校方下达的本科指标。也就是说,我们班的成绩不但不差,一直很好,而另一个班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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