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芪茶 _张汉东
如今城里人都讲究地爱喝那名贵的茶,碧螺春呀,毛尖呀,还有铁观音什么的。家中若来了贵客,主人家更是乐呵呵地将上等的茶叶捧出,给你在特备的紫砂杯里润沁后泡上。至于城里那些装潢得夺人眼眸的小茶馆更是星罗棋布。多年来,我虽落脚在城里,也穷讲究地爱品茶,可总觉得那名目繁多的上等茶咋喝着都不过瘾,脑海里总思念着四十多年前家中常喝的那种自采自制的黄芪茶……我家就在黄土塬上的高家庄,村子渺小得只有数百口人,且三面被三条很深的沟包围着,村子的自然条件虽这般不景气,可它与北边相距咫尺却绿葱葱的孤峰山只十多里地,那苍翠沁绿的莽莽山峰竟滋润衬映着当时尚不富足的小村庄。好多年来,四面八方的人们都说孤独雄踞的孤峰山可是座大宝山呀,那闪烁着翠色的山峰,白日里充盈着鸟语花香,谁知在那悠长的岁月里,苍翠中竟还悄声地生长着很多名贵的中药材。你瞧,那绿丛里顽强生长着的黄芪就是其中之一。
黄芪到我家中,源于父亲与它有特殊的情感。手脚勤快的父亲每年六月天里总要到十多里远的孤峰山上去观光一番,信心十足地要在那里收获自己希冀的宝物。
记得在上世纪七十年代的一个农历六月初六,刚四十出头的父亲在公鸡唱完头遍曲子,天色还未全放亮时就急火地拿上小镢头和一根粗麻绳还有一只空棉袋子,吱吱扭扭推上家中那辆笨重的老自行车朝不远的孤峰山进发了。父亲六月六朝山这一天要在葱绿高耸的孤峰山上办好多事儿,所以他在苍翠的山峰上不敢歇上一刻半点,就是啃口干馍块,喝点凉水也得赶趁些。父亲特意带的那根粗麻绳,要捆绑用镢头刨下的黄芪,那只空棉布袋子要盛装费尽心机方能捉下的会唱歌儿的绿蚂蚱。
整整忙活了一天,太阳快落到山那边了,年轻的父亲猫着腰身坐在那辆老自行车上,不需用脚费劲地蹬,还紧捏护着车闸,赶天擦黑时就能将一天的收获载驮到家,姐姐麻利地将车座后的那捆黄芪卸下放在屋里地下早铺好的蛇皮袋子上,我和弟弟欢天喜地地卸着车把上的那只已不再空虚的棉布袋子,因为我知道那里面密藏着一只只会唱歌儿的绿蚂蚱。父亲这时坐在一张小木凳上正喝着娘递过来的水,口里鼻里呼呼地喘息着尚未缓过的气儿……
第二天天还未亮,勤快的父亲就和麻利的娘将那捆黄芪处置好了。父亲将黄芪靠根部的粗杆儿用快刀切下摊在屋檐下晾着,他说这杆儿可做中药材,能起到镇静、疗失眠和清肝火的作用。娘将黄芪上部的细杆儿带叶片用剪刀有尺寸地剪下,在水中淘洗净后再放到笼圈里蒸,蒸好后下了篦子即成了可饮用的黄芪茶。泡制黄芪茶后,尚年轻的父亲又将那个棉袋里的绿蚂蚱一只只地轻轻掏出,放进屋檐下自己巧手编制的竹笼里。
泡黄芪茶时,娘每次是用滚水泼泡在一个大瓷盆里,只眨眼工夫水就泛出黄亮清澈的颜色,随即便飘出丝丝淡淡的清香味儿。一家人大热天的从地上干活回来,一边欢欣地听着屋檐下竹笼子里绿蚂蚱的歌唱声,一边用大瓷碗在盆里舀上黄芪茶水咕嘟嘟地灌到肚子里,顿时喉咙眼里一阵清爽,既解渴又滋润肺腑。娘原来血压有点偏高,但因每年夏季都坚持喝着黄芪茶水,最后竟平稳正常了。父亲和娘还常常将泡制好的黄芪茶送给左邻右舍们饮用,夏日里整个细长的巷道里都飘散着黄芪茶的丝丝清香。
沧桑的岁月被无情的风儿呼呼地飘逝去数十年。采黄芪茶的老父和泡黄芪茶的老娘十多年前就辞别了人世,那把刨黄芪的小镢头和捆绑黄芪的粗麻绳儿也早没了影踪,就连屋檐下竹笼子里的绿蚂蚱也息声停止了歌唱。尽管日月疯狂地轮转,物逝人亦非,可当年那难以飘散的黄芪茶的清香味儿还每日滋润在我的肺腑里,那孤峰山苍翠的身躯和爱父娘亲的慈容依然充盈着我的双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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