唢呐声声慰过往_谷树一
我们老家把以吹唢呐为职业的人叫乐人,他们吹拉弹唱样样俱全。故乡的唢呐人,就是一幅独特的乡土文化风景。那群人吹着唢呐,敲着锣打着鼓,渐行渐远……故乡,不管谁家有了红事白事,都会请一帮乐人热闹几天。村口的上空只要响起几声二踢脚,接着呜呜哇哇的唢呐便吹起来,嬉闹的孩童们在迎亲队伍前面蹦着跳着。
浩浩荡荡的队伍经过大路口时,乡亲们会从自家搬来一条长凳子拦在路中央,主家若同时请了洋鼓洋号和吹唢呐的,此时便是他们两组乐队才艺大比拼的时刻。若只有吹唢呐的,就能看见唢呐手一只脚踩在凳子上,闭着眼,鼓着腮帮子,使出浑身解数吹奏自己最拿手的曲目。有时用鼻子吹,有时一张嘴同时吹两只,唢呐声时高时低时急时缓,吹到高潮时会引来观众一阵喝彩。
那年我五叔入赘到五婶家。五叔的父亲就是一位乐人,他和他挑担组建了一支乐队,谁家有事,都能看到他们的身影。我小时候常常挤在人群里看他们吹唢呐。他有时不忙了看到我,会从后厨拿来小馍夹肉塞到我手里。我那时的理想是长大后当一名乐人,天天都能吃肉。那时他家的光景好,我堂弟集三千宠爱于一身,被爷爷奶奶娇惯得像地主家的小少爷,长得白白胖胖。和电视剧里一样,他总是梳着一条长辫子,一直留到十二岁。堂弟在村里上小学,他奶奶每天带着零食带着水,悄悄把他从课堂上叫出来,心疼地说:“我娃学累了,吃些喝些,学一会歇一会,脑筋会越用越少。”
那年姥姥去世了,我从异乡赶回去。天黑时,我踏进了舅厦的大门。在灵堂里看到姥姥的遗像,我没有掉泪;为她守了几夜灵,我没有掉泪;姥姥入殓的时候,我没有掉泪。那几天二姨哭得最伤心,她好像哭了一生的泪。等姥姥的灵出门的时候,很多人抬着灵柩蜂拥而出,所有的亲人呜呜咽咽哭声一片。那刻送灵的唢呐突然响起,我情感的闸门一下子决堤了,想起了她每次把好吃的藏在炕头上的布篮里专门等着我,想起了她养育五个子女的不易,想起了她得脑血栓后见我光比划却说不出话时的痛苦,想起了从此与她阴阳两隔,我哽咽失声。
人这一辈子,从呱呱落地,到羽化登仙,唢呐陪伴了你一生。
离乡多年,很少看到唢呐的影子。这几天突然想听唢呐了,从抖音里搜索一曲。听一支唢呐曲子,好似过了一生,那别样的凄婉渗透进屋里的每个角落。
无论冬天还是夏天,乐人们骑着车子驮着各自的乐器走东家串西家,吹奏着别人的故事,讲述着自己的过往。人生的前半段是辉煌的交响乐,而走到尽头往往会以一场唢呐独奏,为生命画上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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