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区2号 发表于 2023-8-21 10:15:48

母亲的西瓜酱 _邓育秦 文

童年的记忆里,每到盛夏,家家户户的院子里都会放一个酱盆,我们称之为“晒酱”。一入伏,就到了晒酱的好时节。俗话说,“穷人一坛酱”。物质匮乏的岁月里,这是农家一年生活的底气。母亲用它熬热菜、炒臊子、拌饺子馅儿,甚至我们吃馍时也要蘸一疙瘩酱,那种味道成为一种乡愁,怎么也忘不掉。

那年暑假,母亲说:“你湖南奶奶教了我一种新方法,今年我给咱晒西瓜酱。”从小到大,节俭的母亲很少给我们买西瓜吃,现在居然舍得用西瓜做酱,让我觉得既好奇又奢侈。

母亲把黄豆倒进簸箕,一粒一粒地挑出虫豆和坏豆,把金灿灿、颗粒饱满的豆子泡涨后煮熟,沥去水分晾至半干,撒上面粉,用手轻轻搅拌,用面粉把黄豆裹严实,再均匀地将其摊在木盘或簸箕上,上面捂上桐树叶,放在弱光下自然发酵。七天后,豆粒上便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地长出一指长的白色或黄色菌丝,散发着一阵阵浓郁的豆香。每粒黄豆都像穿上了一层黄色的棉袄,胖乎乎的像蚕宝宝一样躺在那儿酣睡,既神气又可爱。黄豆沤制好了,用手揉碎,在太阳下晒成豆豉。

等待黄豆发酵的时间里,母亲也不闲着,清洗瓷坛,备些花椒大料,然后再买几个熟透的大西瓜,准备装坛。

一切就绪,开始腌制西瓜酱了。母亲先将西瓜一切两半,挖出瓜瓤,把全身长满毛的黄豆倒入盆中,再加入食盐等调料。一般来说,一斤黄豆配三四两盐、四五斤西瓜瓤,盐是酱之魂。紧接着,母亲用双手将盆中的材料掺和均匀,最后装入瓷坛中,封严坛口,放到光照充足的地方,接受太阳火辣辣的热吻。这样做出来的西瓜酱,汤色红润,浑而不浊,至此大功告成。

母亲说,三伏天是晒西瓜酱的好时机。早了西瓜不熟,晚了气温不高,晒出的西瓜酱入口味道欠佳。这正如种庄稼一样,只有把握好时令,才能获得好收成。

一个月以后,吸足太阳的灵气,储蓄足够的能量,西瓜酱就可以食用了。它不挑不拣,和四季菜蔬都能搭配,让你满口生香,丝丝回甜,渗透到灵魂深处。这土生土长的农家小菜,就像是浓浓的亲情,有着儿女们永远也嚼不尽的滋味。那黑里透红的色泽和咸咸甜甜的口感里,隐藏了夏日的热烈与丰盈,见证了中华文明数千年的生生不息。

母亲做的西瓜酱,颜色鲜亮,浓度适中,酱香浓郁,咸甜鲜香,还有太阳的味道。不恋山珍海味,我就好这一口。从初中到高中,每个周末回校,母亲都会让我带上一罐头瓶炒好的西瓜酱。它是我和同学们一周中最美的下饭菜。

父母晚年,年老体弱,陪伴照顾他们的那段日子,天天都是大太阳。母亲看着门外灿烂的阳光,口中喃喃:“伏天晒酱正当时,不晒点酱,都可惜了这大日头!”

因母亲的叹息,也因割舍不下西瓜酱的美味,我在母亲的指导下,亲手沤制豆豉、挖西瓜、拌调料、勤翻搅,让太阳把沙甜可口的西瓜酿晒成美味的西瓜酱。

跟着母亲,我学会了一种技能,也从聪慧刚强的母亲身上获得了生活的哲理。我学着母亲将酿晒的西瓜酱送给亲友品尝,还把晒好的豆豉寄给远方的朋友,让他们自己拌西瓜晒,那种学而有成的喜悦让我获得自豪和满足。

久居城市,故园如梦。而今想起,仿佛回到了从前那个夏天,记忆在胸腔里发酵,延伸到脑际,飘回到家乡小院、昔日校园,母亲依然年轻,而我也还是那个刚上初中的懵懂少年,那么真实,又那么近……
页: [1]
查看完整版本: 母亲的西瓜酱 _邓育秦 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