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柴 林 文
父亲走了,犹如一片落叶,飘然而下,无声无息。父亲严格意义上来说是我的生父,在我之上还有两个姐姐、一个哥哥,我被送人之后,弟弟出生。许是父亲体恤他的妹妹也就是我的姑母膝下无子,孤苦无依,八个月的时候我被姑母抱养,具体原因没有细问过,也不想再深究这件事。上次去看三姨,听二姨家的大姐说:我被抱养那天,父亲没有说话,只是在门外默默流泪。总之从那之后,除了生父生母之外,姑母成了我的养母,姑父成了我的养父。
年少之时,心有愤恨,总想着送人的为什么是我不是别人。对父亲跟母亲也多有怨言,不怎么喜欢去父亲家里。在我结婚之前,父亲跟母亲基本没有介入过,对这份亲情也觉得可有可无。
爷爷奶奶子女众多,五女三男,家里光景很是艰难。听养母说:小时候家里儿女多,没有袜子穿,到除夕晚上,让孩子们靠墙坐一排,把棉布做成的袜子筒套在脚上,早上出门看着都有袜子,其实是没有袜子底的,听着既心酸也好笑。经常听养母说起她小时候去县城考试,奶奶煮了两颗鸡蛋,半路地儿碰到了她的哥哥也就是我的生父,她给了哥哥一颗,两兄妹一天一人只吃了一颗鸡蛋,步行走了来回五十里。那时的艰辛现今的孩子们是难以体味的。
一直想写一篇文章纪念生父,双节一众琐事忙完,让思绪归于平静,到麻参坡拜访了父亲生前的挚友张天成、张俊安,一同共事过的张贵柱,因没打电话,去得唐突,不算完整。
上世纪六十年代末,父亲就在小队任会计,后来到学校做了一年左右的民办教师,再后来到大队任会计、民兵连长,最后当上了村委会主任。麻参坡在吕梁山脚下,地势高,十之八九的田地不能灌溉。一九七八年的时候,生父带领村民打的三眼深井,参与修建的晋家峪水库工程,直到现在还在福泽周边七八个村庄,为群众乐道。其中在打村东泊池南岸的深井时,由于下井挣的工分多,还有粮票,母亲操持家务,祖父祖母年迈多病,儿女又多,一大家子指着父亲,父亲跟月宽叔在一百多米的井下工作,遇到塌方,大块的石头滚落,月宽叔不幸罹难,父亲许是命大,逃过一劫。
山村的群众吃水困难,晋家峪分为东西两个泉眼,父亲带领村民从西泉修建管道,手提肩扛,满涧的石头蛋子,那时候没有机械,大家的手上脚上全是血泡。西社镇当时下辖25个行政村,麻参坡最先让群众用上了自来水。那时候田里有水,家里有水,水就是咱庄稼人的命根子呀,哪里有水哪里就是好地方,粮囤子满了,大家再不为吃喝发愁,哪个不夸一声麻参坡就是“小北京”。现在提起来,养母仍然满脸的自豪:我们麻参坡可是周边村姑娘们抢着要嫁的村子哩!
对父亲是敬而畏的印象,张天成老师说父亲辩才好,几个村子在一起开会,总是父亲总结,掷地有声。
长大后跟生父初次接触是2010年我在晋龙做饲料销售,父亲从城北一路走过来看我,大概有七八里地吧。当时父亲已经因年龄原因,从村干部任上退下来,给我的一个叔伯哥哥帮忙管理物业。看着一头汗水的父亲,我很意外也很开心,带着老人四处参观了一番。走的时候生父说:好好工作,这企业不错。108国道的车一辆接着一辆,父亲左右观望,挪动脚步,身影慢慢地被车辆吞没。
跟父亲发生过一次矛盾,当时在县城给一个公司干会计,没地方住,为了省钱住在父亲家里,不知道为什么跟父亲吵了一架。同样倔强的我们梗着脖子对峙,像两个斗牛士,谁也不肯服软,最后还是父亲败下阵来,在千军万马中屹立不倒的麻参坡硬汉,向他的这个被送了人的逆女低了头。
再后来年龄渐长,懂得了为人父母的难处。县城买房安家后,父亲的小区离我工作单位不远,不时地去看望老人家。父亲对我说:先器识而后文艺。先做一个好人,再说其他的。每当有人评论我的文学或者书法习作时,父亲的眼睛都在笑。其实我没有文凭,不喜学习,如果说有少许天赋,当是基于父亲的遗传。
今年5月24日,姐打电话说:咱爸腰疼了,要不去正身医院看看吧。我想着我要去运城给老妈结医保手续,就说:“要不我带咱爸去看看吧。”那段时间很忙没有去看父亲,晚上就去看望老人家,正好父亲以前有个领导的司机跟我是好友,让我代领导问候父亲。跟父亲说了,父亲很开心的。又谈起有人请我去工作,但太忙走不了,父亲看着我,笑得合不拢嘴。儿女们有出息是他最大的心愿,也是他最自豪的事情吧。
第二天带着父亲去运城市中心医院,看着在我心里那个胡杨般伟岸的父亲佝偻着背,鞋子也穿不上,走几步就要歇一歇,心里酸涩不已。结果出来后医生打电话过来让我不要在老人身边接电话,我就预感不好。我问主任:现在啥情况?医生说:基本确定是骨癌,已经属于中后期了。大脑一片空白,眼泪再也止不住,这真的是我不能承受之重。面对父亲的询问,我笑着告诉他:没事的,还是老毛病,咱们去太原再检查检查。那时候多么希望这是一次误诊,父亲刚刚过了八十岁,儿女们还没有让他好好享福呀。
哥跟姐在太原带着父亲辗转于几家医院,做了数次手术,日夜守候,我准备那个周二过去陪护父亲的。父亲嘴里说着叫我不要来了,照顾好养父母,却对别人说我要带着儿子和儿子对象去看他。我儿子是他几个外孙里面唯一还没有结婚的,父亲心心念念都是这件事,但我终究没有再跟他说上一句话。周一,姐打电话说父亲已经昏迷,一睡不醒。
2023年7月6日,我们永远失去了父亲。
那个正直、倔强、帅气的老头,却随着一缕风永远离去了。
那个总说我太苦了的老人走了,那个如秋月般皎洁、两袖清风的老人走了。父亲什么也没有给我留下,但留给我骨子里的那份倔强和正直一生受用不尽。
“丹桂枝头寒露滴,雁声且莫扰安禅。”辛苦一生的父亲,在故乡的黄土高坡上永远安歇了,再也不用为儿女、为生计奔忙了。唯一能告慰他的是,儿女们虽没有太大抱负和能力,但也绝不会让父亲失望。
页: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