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清水河畔(七) 小说连载 成绍峰
十九立夏过后,天气逐渐温热了起来,转眼又到了一个花红柳绿的季节。穿了一个冬天和春天笨厚衣服的农民们,终于脱去沉重的冬装,换上了轻便的夏服。通往县城的大道上,一些爱赶时髦的
年轻女孩,早已换上了五颜六色的裙装招摇过路了。大路两旁的垂柳,早已吐出了长长的柳丝,像姑娘的秀发一样随风摇摆。这一切都告诉人们,一九九七年的夏天到来了。
这又是一个星期一,陈晓芸像往常一样早早起床,然后骑车自行车往镇上赶。在镇上,她再乘坐跑公交的三轮车,赶往县城教育局上班。
她原来都是在星期日下午赶到县城,充分做好第二天上班的准备。但后来她发现,即使在星期一早上赶到教育局上班也不迟。往往都是她赶到局里打扫好办公室的卫生并分发完报纸后,这些
家在城里的干部们才懒洋洋地起来到教育局上班,即使这样,甚至有些干部还没有来得及吃早饭。而这个时候,东方的太阳已经升到了半空,农村早起劳动的农民们在这个时候已经准备收
工,回家吃早饭了。
今天又是这样,晓芸把卫生打扫好、报纸分发完毕,办公室王主任等人才来到局里上班,而局长还没有来到。这个时候,已经快九点了。这些干部们上班后,要么就是参加会议,要么就是坐
在办公室里看报纸喝茶。至于工作,大部分都是听取下级的汇报。到了上午吃饭时间,领导们都去饭馆吃饭喝酒。下午,机关大院里就几乎找不到领导了。领导不在,下面各科室也乱了,不
到下班时间,整个教育局办公大楼已经没有人了。
其实晓芸并不知道,不单单是一个教育局,其他单位甚至一些政府部门也是这样。亲爱的读者们可以回想一下,在上世纪九十年代,一些机关的干部的工作作风散漫到何种程度。一些干部散
政懒政,甚至不作为,乱作为,严重影响了我党在群众的形象,给我们党的优秀干部抹了黑。当时,在坊间流传着这样的顺口溜:“八点上班九点到,十点去了不迟到”;“一杯茶,一枝烟,一
张报纸看半天”;“中午喝酒下午醉,下午上班在家睡。”这种顺口溜虽然说的只是一些个别现象,但也是我们这个社会上确实存在的现象。
晓芸觉得,当一个教育局的领导甚至比当一个学校的校长都轻松。就拿她个人来说吧,她在郭家楼小学教学时,备课、讲课、改作业,搞家访,整天忙得团团转。而现在,她却整日坐在条件
舒适的办公室里而无所事事。她甚至感到,这是一种极大的资源浪费。她从小就发奋学习学本领,为的就是将来用自己的知识教育贫穷落后的乡村孩子们,让偏僻的乡村多出现几个大学生。
想到这里,她再一次想起郭家楼小学的孩子们,想起来孩子们那一双双渴望知识的眼睛。
两个月来,几乎每天都是这样,她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感觉,这样的日子不仅浪费了大好时光,而且浪费了她的青春。每个人的生命只有一次,如果长期让她这样干自己不愿意干的工
作,她感觉自己的生命就没有意义。
在她的眼前,时常晃动着学生的身影。来到县城后,多少个梦里,她再一次走进了闹哄哄的校园,再一次登上了自己心爱的三尺讲台,再一次拿起教鞭和粉笔,在黑板上给孩子们教生字……
每次走在下班的路上,她看着县城陌生的大街和陌生的人群,看着一张张陌生的面孔,更增加了她对郭家楼小学的思念。那熟悉的乡间小路,熟悉的清水河桥,还有桥下那潺潺的流水声,好
像时时刻刻牵挂着她的思念。啊,故乡,我何时再深深地投入你的怀抱!
突然,她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辞掉县城的工作,再次回到郭家楼小学教书。但她又很快想到,自己的想法似乎太冒失了。她想,她要把自己的想法尽快给登峰哥商量一下。她感觉,登峰
也会理解或者支持她的这一想法。
这天下午六点左右,办公室的职员们都陆陆续续回家了。和往常一样,晓芸是走后一个下班的人。正要她起身准备下班的时候,办公室副主任牛金强来到她的办公桌前,然后关上办公室的
门,在她的身边坐下来。
牛金强30岁出头,瘦高的个子,脸上的一副近视眼镜后面,长有一双狡猾的小眼睛。晓芸已经知道,他已经是一个孩子的父亲。而他的父亲是县委常委、武装部政委牛震国,正是登峰哥的顶
头上司。
牛金强坐下来,用近视镜片背后的小眼睛笑眯眯地看着她。然后笑嘻嘻地说:“晓芸妹妹,今天哥请你去跳舞,咋样?”
晓芸对牛副主任对她的这个称呼感到很吃惊。“妹妹”,领导干部咋能这样称呼自己的下属呢?这种亲切的称呼让晓芸感到很不自在,甚至感到很恶心。
晓芸赶忙推脱说自己不会跳舞,也不想去那种场合。牛金强又改口说:“我请你吃个饭,应该给面子吧?”
晓芸又赶忙说,自己已经约好了和武装部的一个朋友一起吃饭,不能失约了。
“不就是郭登峰吗?他是武装部的招聘人员,只要我爸爸一句话,让他走他就得回农村当农民去,你信不信?”牛金强一直盯着她的眼睛,并站起来激动地说。
晓芸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知道牛副主任上午吃饭时和办公室王主任一起喝了一些酒,至今还有浓重的酒气。晓芸附和着,然后想起身离开。
突然,牛金强张开修长而瘦弱的双臂把晓芸抱在怀里,然后把满口酒气的嘴往晓芸的脸上凑过去。紧张的晓芸好像被电击了一下,赶忙奋力地挣脱出牛副主任的怀抱。
强劲的牛金强再一次上前把晓芸抱着,然后气喘吁吁地说:“妹妹,你太漂亮了,我早就喜欢上你了,你当我的情人,好吗?”说完,从兜里掏出一大把钞票往晓芸手里塞。
晓芸不顾一切地拼命挣扎出牛金强的怀抱,然后迅速打开被牛金强上了锁的房门,很快地跑出办公室……
县城的居民们吃过晚饭后,太阳还高高地悬挂在半天空。陈晓芸无心吃饭,她想她要利用这个时间把登峰哥约出来,两个人到县城西关的石牛河边。她想是不是给登峰说牛金强对她非礼的事
情。但转念一想,最好还是不要说,以免登峰冲动做出不可收拾的事情。但她想和登峰商量一下辞职的事情,牛金强的这个恶心的举动,更激进了她辞职的想法。县城里人来人往,说话不方
便,石牛河那里比较清净,如果时间允许,还可以到西北湖转一圈。
于是,她用路边的公用电话给登峰哥打个传呼。登峰哥前不久利用自己的工资买了一个数字的传呼机。以后再找登峰哥,就不用再到单位找他了,可以直接打他腰间的传呼机。
当她走到教育局附近的人民路和团结路交叉口的时候,她突然看见郭涛的身影。这时候,郭涛也看见了她,笑嘻嘻地向她走来。
“芸,我以为你在单位里呢,我就到这里找你来了!”郭涛对她说。
她问郭涛:“你找我有事?”
“也没有大事,就是来看看你。”郭涛说。
最近,不知为什么,郭涛多次从清水镇到县城来找她。并多次走进她的办公室对她嘘寒问暖,弄得她不知所措。而办公室的许多同事,都以为她和郭涛是恋人关系。每次郭涛来教育局来找
她,同事们都对她挤眉弄眼,弄得她很不好意思。另外,她还发现,最近一段时间,郭涛来找她的次数越来越多了,而且往往当着这那么多同事的面,他还叫她“芸”,不再像以前一样叫她“晓
芸”或者“陈晓芸”了。这种叫法,她听着很别扭。尤其出自郭涛的口,有时她甚至感到很恶心。
她的心里,只有登峰一个人。自从她在读初中的时候,她就认定了自己和这个比她大两岁男孩生活一辈子。后来,家人不顾她的反对,给她订下了亚宾这门亲事。尽管亚宾各方面都很优越,
但她还是不顾家人的强烈阻拦,把这门亲事给退了。当初她退婚时,就拿定主意,一定要和登峰走到一起。后来,尽管登峰迟迟不接受她火热的爱,但那只是登峰感觉自己和她的身份有差
异。现在,登峰也成了国家工作人员,她们可以说是身份相当了。虽然登峰还只是一个临时工,但她相信,通过他的努力,一定会有好结果的。而现在,也可以说是以前一段时间,这个郭涛
一直在追自己。原来还给她买衣服,写情书,她怎么能接受呢?
现在,郭涛和晓芸一块出了教育局的大门。郭涛骑着摩托车,而她骑着自行车。郭涛建议她把自行车放在单位的车棚里,然后坐他的摩托车出去玩,被她拒绝了。
“芸,去哪里玩呢?”郭涛在问她。
去哪里玩呢?她不知道。她原来打算和登峰一块到石牛河和西北湖那边散步,却偏偏郭涛把她约出来。她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他。其实,跟着他,她哪儿也不愿去。
“随你吧!”晓芸只好说。
“好的,芸,我们去城南玩。”郭涛骑着摩托车很慢,故意和骑自行车的晓芸并排走。
城南是清河县的开发区,很多建筑和公共设施都是近年来才建造的。根据长远规划,整个县城要逐部向南移,开发一个新县城。据说,县委、县政府已经在城南选好新址,两年后就动工建一
座综合办公楼。
郭涛在南关外的县教育局新家属院门口停了下来。这个新家属院是前年建好的,教育局大部分家属还没有从旧家属院迁到这里。家属院内都是六层楼的住宿楼,楼房外墙贴瓷面,内墙也是水
泥粉刷,地上绿地如荫,停车场、游乐场、篮球场等一应俱全。在小县城里,这个家属院应该是比较高档的。而郭涛眼疾手快,在叔叔那里求情后,搞到了一套住房。
进入家属院,晓芸不知道来到这里要干什么,郭涛说只管跟他走。上了六单元的二楼,郭涛从腰间掏出一把钥匙,然后打开了防盗门进入客厅。这是一个还没有精装修的三室一厅的房子,只
是简单地铺上了地板砖。
“这套房子怎么样?”郭涛问她。
“不错,这就是你买的新房吧?”早就听郭涛说他在县城购买了一套房,因此,晓芸并不感到惊讶。
“这套房子不是我自己的,应该说是咱们的!”郭涛说着,用热烈的目光看着她的脸,直看得她满面红云。
“咱们?……咱们的?”晓芸感到郭涛说的莫名其妙。
“芸,我现在正式向你求爱,请你无论如何也要答应我!”郭涛走到她的面前,两只胳膊张开,好像要拥抱她。
她一下子惊呆了,连忙向后退了两步。然后正色对面前的郭涛说:“郭涛,你怎么能这样?我不能答应你!无论如何也不能!”
郭涛也一下子楞住了。接着问她:“为啥不能答应我?”
“我和你们村的郭登峰早就恋爱了,你也可能听说了!”晓芸解释说。
“郭登峰?他?他哪一点能比我强?”郭涛一下子在房间内大吼起来。
“郭涛,你不要激动!你初中肄业参军走后,我和登峰一直在学校同学习、同回家。后来,我们之间产生了深厚的感情。我觉得,我们两个最合适的!”晓芸说。
“我不管你以前和他怎样!但你一定要答应今后和我好。芸,我一定会让你幸福的。”郭涛已经近乎哀求了。
“别说了,郭涛,我已经是登峰的人了!”晓芸向郭涛撒了个谎。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郭涛在追问这句谎话。他当然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我早已是登峰的人了!真的!”晓芸又重复了这句谎话。
“啊,原来是这样!”郭涛右手握成拳头,狠狠地砸在坚硬的墙壁上。
沉默,一阵长时间的沉默。晓芸一下子愣在地上,她曾无数次地在课堂上劝慰自己哭鼻子的学生,而此时此刻,她不知道该如何劝慰眼前这个没有哭甚至比哭还要难受的汉子。
沉默了良久,郭涛又开口问:“你知道你为什么被调到县城工作吗?”
“因为……领导需要?还是……”晓芸不知道该怎么说。
“啥领导需要?胡扯,是我和父亲在叔叔面前求情,才把你调过来。把你的工作调过来,就是希望我们以后能在县城一起生活。上周,叔叔已经同意,提拔你当办公室的副主任的。可你……”郭
涛再也说不下去了,他身上直发抖。
“什么?你再说一遍!”晓芸一下子愣住了。
“你的工作是我和父亲在叔叔面前求情后才调来的,马上就要提升你当副主任了!”郭涛又重复了一遍。
“原来是这样!”晓芸一下子感到天旋地转,喃喃地说。
“既然知道了,你应该知道该怎么做!”郭涛说。
“是的,我知道我应该怎么做!”晓芸说着,已经准备下楼了。
郭涛也连忙下楼,然后迅疾来到楼下的车棚内,迅速跨上他的摩托车,加足油门向远方奔去。等晓芸从楼上下来,郭涛已经骑着摩托车走远了。
晓芸骑上她的自行车往县城里去。一路上,她在想,她应该怎样尽快辞掉这个无聊的工作。原来她还想和登峰商量一下,征得登峰的谅解和支持。现在看来,这件事不用再和登峰商量了,她
一个人完全可以做主。两个多月前,她调到县城来,她感觉是个错误,是大错特错,原来,这个调动是郭涛恩赐的。
太阳在石牛河的河面上渐渐落入了地平线,一群不知道名字的鸟落在教育局大院内高大的梧桐树上唧唧喳喳的叫着,寻找着自己夜宿的地方。教育局门外的菜市场上,生意人逐渐稀少。城里
的妇女都已经买好蔬菜和肉,已经回家了,而一些来城里卖菜的生意贩子,也已经开始收摊了。
晓芸骑着自行车穿过菜市场来到教育局,然后把自行车锁在院内的车棚里。这个时候,教育局已经没有人了,只有一个看大门的老头在做晚饭。晓芸回到办公室,把自己的东西收拾一下,装
在一个塑料袋子里。她想立即离开这个无聊的地方,一刻也不愿意在这里工作了。
忽然,她看到二楼的局长办公室的灯亮了,难道局长在楼上。晓芸看见局长坐的“别克”轿车在楼下停着,猜想局长一定在楼上。正好,现在局里没有人,她这就去找老局长说明情况,让局长
再安排她回到郭家楼小学教书。
此时,老教育局长张红堂已经快到了退休的年龄,他刚刚从县委开完会回来,正要起身回家。突然却响起来了敲门声,老局长感到很奇怪。开门后,见一个女孩子走了进来。老局长还认不清
这个刚来的女孩,只是听说办公室来了一位副局长郭高亮的侄女。
“我是办公室的小陈,是两个月前从清水镇调来的,现在,我想重新回到清水镇郭家楼小学去教书。”看到老局长对自己面生,晓芸主动介绍说。
“奥……”老局长呷了一口茶,又问:“那为什么呀?”
“不为什么!因为我喜欢教学,不喜欢坐在办公室里。”
“哦……原来是这样!那你给你高亮叔说了吗?”老局长说。
高亮叔?晓芸不知道局长说的是不是副局长郭高亮,难道局长把自己当成副局长的侄媳妇了。但不管是不是,她先答应下来。
“说了!”晓芸撒谎说。
“他同意了?”局长感到很奇怪。
“嗯嗯”晓芸点点头又撒谎一次。
老局长摇了摇头,说:“这样好了,你写上一个辞职报告,交给你们办公室的王岩主任,明天我上班时间批一下。”
“谢谢局长!”晓芸说完,转身从局长屋里出来。
而她并不知道,这个老局长正是县人武部政工科科长张红星的大哥。中国的事情往往就是这样。一旦自己家族中有一个在领导职务上,而他的亲人也可能分别在一些单位的重要位置。这里面
虽然有堂而皇之的职务升迁,但也不乏有领导肆意暗箱操作的因素。而在老百姓的眼里,对这种现象早已经司空见惯了,难怪老百姓常挂在嘴边“朝里无人难做官”那句被传诵了前年的古话,
也也许是对官场腐败的唾骂,也许是一种无奈的叹息。这种现象,也许就是中国独有的国情。
从楼上下来,再回到办公室,她感到一身的轻松。她坐在办公桌前,从抽屉里拿出两张白纸。她现在就写这个辞职报告,不用再等到明天了。
写好辞职报告后,她又给王主任写了一封信说明情况,她把报告和信压在办公室主任王岩的桌子上,好让王主任一上班就能看见。然后,她把办公室的门锁好,把办公室钥匙交给了看大门的
老大爷,嘱咐老大爷明天上班后一定要交给王主任。老大爷再三点头后,她才离开了教育局。
来到大街上,她高兴得几乎跳起来。她又可以到郭家楼小学教书了,又可以和她的学生们一起做游戏、一块学习、一块郊游了。她想找登峰告诉他这一消息,但又怕天色太晚了,打扰登峰不
合适。算了,还是以后告诉他吧,他一定会理解她的。
夜色降临后,平时繁华的县城的大街也已经行人稀少了。一些商店和居民家里,已经亮起了灯光。居民家中的电视机里,中央电视台正在播送中央气象台的天气预报。晓芸想,今天太晚了不
能再回去了。明天上班办理一下手续,她很快就可以返回清水镇,返回自己家门口的郭家楼小学。
今夜,她一定会睡个好觉。
第二天黎明,县城的大街上走来一位骑自行车的姑娘,她的自行车后架上捆着行李卷,前面的车篮子里放着一捆书。这正是陈晓芸。她已经辞掉了县城的工作,要回她心爱的小学去了。
辞去县教育局的工作去乡村小学教书,这种手续是顺利的。或许她并不知道,有些小学教师曾经请客送礼去托关系走后门,从乡村小学往县城调,别说进教育局,就是进入县直小学也可以
呀!离开县城去乡村小学教书,在很多人看来,这事只有傻子才办得出来。
在现实生活中,一些人看来是宝贝一样的东西,但在另外一些人看来或许不值一提。我们的女主人公陈晓芸就是这样,她把吃苦受累当成人生中的磨炼,把享乐看成一种堕落和颓废。苦难中
的人生或许是坎坷的,但那一定是灿烂而美丽的。
晨曦下,陈晓芸披着绚丽的霞光轻盈地骑着车子,像这早晨的风一样轻松,向着那太阳、向着那向往的地方奔去……
二十
五四青年节过后不久,一年一度的麦收季节就要到来了。麦收季节是农民们一年中最为繁忙的时节,既要抢收,又要抢种。城里的一些机关里,每逢这个时节都要放假几天,为的是家在农村
的机关干部回家帮家人收麦种秋。
清河县人武部也是这样,家是农村的干部和职工放假一周,而家正在城里的干部,要随县委、县政府组织的“三夏”服务队下乡,帮全县整个乡镇的困难户和孤寡老人收麦。
登峰因为家在农村,被放了一周的假。宣布放假的当天下午,人武部大院除了正常值班的干部外,已经没有人了。登峰收拾好自己要带的东西后,推着他的摩托车从人武部出来。他前段时间
用自己的薪水和奖金购买了一辆崭新的摩托车,为的是下乡采访及时方便。
出了大门,他想,晓芸也一定放假了。他可以顺便拐到教育局去,把晓芸带上回家,就不用再花钱坐车或者费力骑自行车回家了。再说,他新买的摩托车还没有告诉晓芸,给她一个惊喜。
穿过县城的大街,再经过教育局门外的农贸市场,登峰很快来到教育局大院。他把摩托车锁好后,然后到办公室找晓芸。
办公室的王岩主任正在给办公室的全体人员开会。见有人来,王岩从办公室出来。因为以前他来找晓芸时见过王主任,算是熟人。
“您开会吧!我来找晓芸。”登峰压低声音对王主任说,生怕打扰他们开会。
“晓芸?她已经辞职离开两周了。你还不知道?”王主任说。
“辞职了?两周了?为什么?”登峰急忙问。
“我们也不知道具体为什么,反正她又回到原来的小学教学去了。”王主任说着,无奈地摇摇头。
告别了王主任,登峰很快从教育局出来。驾驶着摩托车行驶在县城的大街上,登峰一直在想,晓芸为什么这么快就辞职了。他想了多个理由,但又觉得这些因素都不至于晓芸辞职。
她突然觉得,自己对晓芸照顾得太少了。她都辞职两周了,他还不知道。在县城教育局正工作的好好的,怎么会回到小学教学呢?他决定尽快回到家里去找晓芸,去问个明白。
行驶在笔直的县乡大路上,登峰尽量把摩托车开快些。他狠不得一步走到家中,很快见到晓芸。
黄昏时分,他骑着摩托车回到家里。他把摩托车放到家中后,步行去学校找晓芸,路不远,还是步行去好。当他大步流星走到清水河大桥时,他想,现在正是学生放学的时间,他还是在这里
等晓芸吧。
等了约半个小时后,他终于看见晓芸从大路上过来。在距离几十米远时,晓芸也看见他在等她。晓芸很快从自行车上跳下来,然后把车子锁在桥头,朝他这边走来。
他看见,晓芸满面春风,精神好像很好。 “登峰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她依然笑着过来。
“还把我当成哥,辞职了怎么不告诉我?”登峰说着,顺着河道向下游走去,而晓芸也紧跟他而来。
“登峰哥,我虽然没有事先告诉你,但我知道你知道事情的缘由后不但不怪罪我,而且还会支持我!”跟在登峰身后的晓芸说。
“那为什么?”登峰不解地回过头来问。
“我的工作调动是人家恩赐我的,你知道吗?”
“恩赐?你说的什么我不懂!”
“我说我的工作调动是别人故意这样安排的,是对我的恩赐!”
“那么说这件事有人故意安排?”
“对!”
“那是谁安排的?”
“谁?还能有谁!你猜!”
“难道……那也不可能……我猜不到。”
“你们村的郭涛!”
“他,为什么会这样?”
“你们村的郭涛一直在追我,但我一直没有答应。为了讨好我,郭涛和他的当支书的爸爸在他当教育局副局长的叔叔那里求情,托他的叔叔把我调到县城去工作,说是还要提我当教育局办公室
的副主任。我得知这样的情况后,就毅然决然地辞职了,也彻底拒绝了郭涛对我的爱。登峰哥,你不会怪我吧?”晓芸说完,看着登峰等待他的回答。
“原来是这样!……那你回到小学还好吗?”登峰关切地问。
“正好,郭家楼小学要调来补充我的教师还没有调过来,我正巧又回来了。”晓芸说着,把在县城工作的窘迫和对郭家楼小学的思念一股脑地说给心爱的人听。登峰听着,情不自禁地拉住晓芸
的手,一股暖流立刻温暖了他的全身。
西方,太阳已经落入了地平线。清水河的河道里,放牧的老人和孩子们也已经开始赶着吃饱了的牛羊和家禽往家走。清水河上,只剩下了生满茂密绿草的河道和潺潺的流淌的河水。河岸上,
一望无际的小麦已经成熟,广袤的麦田里,成了金灿灿的金黄色的海洋。微风吹过,麦天里翻滚着金色的麦浪。附近的油菜地里,成熟了的油菜已经被收获,只留下又尖又硬的油菜根茬子,
像一把把尖刀一样竖立在田间。远处的村庄里,不时传来孩子的叫喊声和犬吠声。远处,偶尔传来一两声震耳的火车汽笛声,在空旷的原野上回荡。繁忙的大地上,像一锅沸腾的开水一样退
去它狂热的节奏。等到明天太阳再次升起的时候,新的一天又开始了。正是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紧张节奏,才组成了我们这样一个包罗万象的大千世界。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登峰和晓芸牵手走在清水河旁,两个人的心里都感到十分的甜蜜和幸福。清水河对面的树林里,不时传来一两声布谷鸟的鸣叫声。登峰感到自己是幸运的,他正在
和郭家楼小学最漂亮的女教师一起在小河边漫步。而晓芸也感到自己是幸运的,她正在和自己的心上人在一起享受爱情带来的甜蜜,对她来说,这是多么惬意呀!自从去年她和吴亚宾解除婚
约后,她一直都梦想着自己能和身边这个男人恋爱,经过艰辛的追求,现在,她终于夙愿以偿了。
“登峰哥,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问你?听说……听说你前一段时间和西吴村的吴燕在谈恋爱……这件事是真的吗?”晓芸低头说。
“我和吴燕只是好朋友,没有发展到恋爱关系,请相信我!”登峰说着,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头,然后投进河水里,月光下的河水立刻泛起一圈涟漪,闪烁着清幽幽的亮光。
“吴燕都是你我的初中同学,我好长时间没有见过她了,初中毕业后也很少联系!”晓芸说。
“我毕业后也很少和她联系,去年我到新疆摘棉花时,正好和她同行,在新疆摘棉花的两个多月里,我们互帮互助,结下了深厚的友谊。”登峰解释说。
忽然,晓芸一下子扑倒在登峰的怀抱里,登峰也紧紧地把她抱在自己宽大的怀抱里。“登峰哥,你不要和其他人恋爱,你不知道我是多么地爱你!”晓芸喃喃地说。
“我会珍惜你对我的爱情,我不会和其他人恋爱,其他任何人也代替不了你。”登峰说。
月光下的小河旁,两个年轻人紧紧拥抱在一起。登峰满身热血彭湃,他坚决地将自己颤抖的嘴唇接近那同样颤抖的嘴唇上。这一刻,他感觉天地间什么声音也没有了……
突然,登峰腰间的传呼机响了起来。登峰摘下来一看,原来是县人武部政工科的办公室电话打来的信息,要求回电话。两个人很快来到村委会附近一个小卖部,那里有一部公用电话。
登峰很快回了电话,张红星科长在电话里告诉他,明天一早赶到单位,有一个重要任务非他莫属。但具体什么任务,张科长在电话里没有详细谈。
当登峰和晓芸两人从小卖部出来时,正巧遇上郭家楼村的郭涛进入小卖部。登峰和郭涛是小学的同学,后来登峰升入了清水镇二中,而郭涛还在郭家楼小学读五年级,两人就不在同学了。但
这些年来,两个人交往很少,平时也很少见面,就是见面也就是互相象征性的打个招呼。今天又是这样,两个人相互握了一下对方的手,就算说话了。但当郭涛看到登峰身后的晓芸时,郭涛
的脸上马上显露出不悦的表情来。但郭涛没有说什么,只是在小卖部买了一包“彩蝶”牌香烟,就匆匆离去了。
自从晓芸和郭涛在县城闹得不愉快后,两个人再也没有见面。但晓芸听学校的同事们说,郭涛曾经两次到学校里找她,但由于她两次到镇上给学校办事,都没有见到她。
夜幕下,登峰和晓芸相约出了村子,然后步行一段路来到清水桥旁。在这里,两个人就要分手各自回家了。
登峰记得,两个人在镇二中读书时,他曾无数次地在夜里将晓芸送到这里,然后在月光下看着晓芸下了清水河桥,走进附近的村子里。晓芸也不会忘记,在这里,她和前来送她回家的登峰无
数次的挥手告别,然后她走进黑黝黝的村舍里回头再看时,一个再也熟悉不过的身影从桥上下来,消失在月光下的小路上。
两个人触景生情,再一次紧紧拥抱在一起,两颗发烫的脸庞再一次贴近起来。
这一刻,只听到清水河桥下淙淙的流水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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