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东文化的精神特质(上)
毋庸置疑,任何地域文化都有其区别于其他区域文化的独特之处。河东文化,作为地域文化,必然有其区别于其他地域文化的特征或特质。对河东文化精神特质的界定,首先有助于我们对河东文化开展系统的梳理,继而有利于我们更准确地表达河东文化;其次,为我们将来更有效地研究河东文化提供范式与构架。此外,对河东文化精神特质的研究亦具有深远的意义。历史是客观的存在,然而研究者却是有思维、有意识的个体。因此,历史研究难免掺入个体因素。对于河东文化,不同的人站在不同的角度会有不同的看法,有正确的也有偏颇的。通过对河东文化精神特质的研究,可校订人们过去对河东文化的认知,更有利于河东文化研究的深入开展,亦可为当下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提供强有力的文化支撑。
然而,文化特质是抽象出来的概念。既然是抽象的概念,就需要总结、归纳、比较、综合、提炼、升华,这一系列的活动都是理论研究的创新,其难度可想而知。
本文中,我们尝试着对河东文化的精神特质予以初步的凝练。
“德”的追求是立身之本
中国传统文化对人生有着“三不朽”的追求,“立德”居于首位,可见“德”在中国传统文化中的重要性。而综观河东文化,无论是尧舜,还是夏禹,都是德高功勋的“圣人”,无疑是中华道德文化的母源。
唐尧是华夏民族的文明始祖,奉行德政,心系百姓,公正无私,轻权爱贤。《史记》记载尧“其仁如天,其智如神”;孔子评价尧说,“惟天为大,惟尧则之,帝王之德盖盛于尧”。尧帝开创了禅让的先河,初步体现了民主的思想。虞舜一生,受禅让,施仁政,定法典,选人才,治洪荒,播五谷,至孝至善,厚德载物。虞舜倡导为人、持家、做官、治国均以道德为本。夏禹以公而忘私的高尚精神,百折不挠、任劳任怨的非凡品质,坚韧不拔的卓绝意志,治水成功,划定九州。古籍记载他“劳身焦思,居外十三年,三过家门而不入”,亦是中国史籍记载中功高德勋的完人。
司马迁在《史记》中说:“天下明德皆自虞帝始。”也就是说,从虞舜开始,中国才有了明确的道德原则。由虞舜始创的“明德”,极大地推动了中国上古文明社会的发展。“明德”既是人类社会从野蛮走向文明的标志,也为人类的精神文明构建提供了朴素的道德范畴。有了虞舜在教化基础上所提供的“明德”,中国才开始进入文明社会;也正因为有了开创道德教化的首功,虞舜才被称为中华文明的先祖和道德文明的始祖。
在虞舜首开社会道德教化之基础上,孔子“祖述尧舜”,总结虞舜的经验,将这种教化概括为:“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也就是说,用道德来引导,用礼仪来约束,老百姓就会有羞耻之心而且守规矩了。孔子还说:“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这也是对虞舜以德治国的经验总结,虞舜以德服人,百姓自然而然地围绕在他的周围。
虞舜的道德教化,更重要的是开创了以身作则、立身为范的传统。因此,《尚书·大传》中说:“舜不登而高,不行而远。”自己做得好、立得正,群众也会被感染,会自发地仿效。否则,自身不修,无以教人,空话说得再好听也难以服众。孔子说:“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虞舜以他的身体力行,创建了中国原生的道德文化。
柳诒徵在《中国文化史》中说:吾民族创造之文化,富于弹性,自古迄今虽有盛衰之判,固未尝有中绝之时。虞舜是这“未尝有中绝”的生命创造中的重要一环,是这文化长河中的一脉。历史上各大文明大多出现文化断层,唯有中华民族的传统文化数千年以来传承不辍。究其原因,主要是中华民族文化的道德文化如一条绵延不绝的纽带,连接着过去、现在和未来。中华民族在追求尧天舜日的再现和对前贤的敬仰中,产生了强大的凝聚力,这就是中华民族屹立不倒的根本原因。因此,虞舜既是中华道德的维护者,也是中国伦理之奠基者及中华传统道德之推进者,更是中华民族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先贤和最贤明的帝君。
虞舜文化的产生和发展已绵延了数千多年。虞舜文化中的一些精神仍在历史的长河中发扬光大,它哺育了一代又一代的河东儿女,积淀为一种群体意识,构成了生生不息、薪火相传的中华民族的最基本的文化精神。
“孝”的培育是和谐之始
在中国传统文化之“八德”中,“孝”居于首位,可见“孝”在中国人心目中的重要程度。而综观中国传统文化中之人伦道德,无疑是始于虞舜时代。换言之,虞舜即是“孝”的化身。
虞舜之“孝”对中国文化的影响究竟有多大?这从中国古代典籍的一记再记中可以看出。首先对此进行记述的是《尚书》,据《尧典》所载,帝尧要四岳向他推荐帝位的继承人,四岳即以虞舜为荐。虞舜在当时只是个平头百姓,为什么都要举荐他呢?四岳提出的理由是:“瞽子,父顽、母嚣、象傲,克谐以孝,烝烝乂,不格奸。”即是说,虞舜是在父母及弟弟都对他很不友好的前提下,却能与他们和谐相处,像这样孝心淳厚的人,由他来治理国家,应该是不会坏事的。仅因虞舜的“克谐以孝”,尧帝便同意了四岳的意见:“我其试哉!”并将自己的两个女儿下嫁虞舜,以考察其孝行。但尧帝所“试”的结果如何呢?《尚书》接下来仅说虞舜“慎徽五典,五典克从”,即是说虞舜向百姓宣扬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子孝五种常法,人们都能顺从,而虞舜自己的具体孝行怎样,却没有说。《孟子·万章》则说:“父母使舜完廪。捐阶,瞽嗖焚廪。使浚井,出,从而掩之。”司马迁的《史记·五帝本纪》似乎是将二者结合了起来,使之更具前因后果的逻辑性:“瞽瞍尚复欲杀之,使舜上涂廪,瞽瞍从下纵火焚廪。舜乃以两竿自擀而下,去,不得死。后瞽瞍又使舜穿井,舜穿井为匿空旁出。舜既入深,瞽瞍与象共下土实井,舜从匿空出,去。瞽瞍、象喜,以舜为已死。象曰:‘本谋者象。’象与其父母分,于是曰:‘舜妻尧二女与琴,象取之;牛羊仓廪予父母。’象乃止舜宫居,鼓其琴。舜往见之,象鄂不怿,曰:‘我思舜正郁陶!’舜曰:‘然,尔其庶矣!’舜复事瞽瞍爱弟弥谨。于是尧乃试舜五典百官,皆治。”父母几次要杀他,虞舜死里逃生,但却无丝毫怨恨,还像以前一样孝敬父母,友爱兄弟。只是他更加谨慎,当父母要害他的时候,他想法躲开;当父母需要帮助的时候,他就会及时出现。这样的孝行确实可以感天动地,故而到了神话色彩较浓的《山海经》中,说舜耕历山,居然有“象为之耕,鸟为之耘”。这样的孝行自然也应该成为人们效仿的榜样,所以元代的郭居正在作《二十四孝》时,便将虞舜的“孝感天地”置于篇首。
中国伦理文化最为突出的特点就是把孝摆在诸德之首,即所谓“百善孝为先”。因为中国传统文化的本质特征便是伦理政治,是将伦理道德与国家治理有机结合。但是,摆在伦理道德首位的孝道似乎有点不一样,当孝道与治道发生冲突时,则宁可选择孝道而舍弃治道。如《孟子·尽心篇》中曾记载了孟子师生间的一段对话:
孟子的学生桃应问:“舜做天子,皋陶做法官,如果舜父杀人,那要怎么办?”孟子说:“把他抓起来罢了。”桃应说:“难道舜不加以阻止吗?”孟子说:“舜怎么能阻止呢?这是依法抓人啊。”桃应问:“那舜怎么办呢?”孟子说:“舜遗弃天下就像遗弃破草鞋一样,他会私下里背了父亲逃走,逃到海边住下,终身高兴而忘掉天下。”
这就是虞舜的选择:孝道重于治道,父亲重于天下。虞舜为什么会作出这样的选择?孟子为什么会作出这样的推论?这是因为“孝者,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也就说,孝是一切伦理道德的根本,一切教化都由此而产生。人类文明从道德教化开始,道德教化从孝道开始;反之,没有孝道就没有道德教化,没有道德教化就没有人类文明。因此,不是孝道重于治道,而是道德教化比国家治理更重要;不是父亲重于天下,而是人类文明比天子的位子更重要。从这里可以看出,虞舜私下里背走父亲这一行为,绝不是为了一家的私利,而恰好是“天下为公”的体现。
虞舜所处的时代正是中国由野蛮社会向文明社会进化的转折时期,“孝”是当时社会文明的标志。在氏族社会中,人们都是按照血缘关系共同生活的。最早的人伦关系和伦理观念当然是以亲缘关系为核心和基础的。对子女来说,“孝”是一种最重要的社会规范,是家国和谐的首要之举,否则以族长为中心的氏族根本无法代代维持生存下去。家庭是社会的细胞,家庭伦理的推广就是对社会的教化。因此在氏族社会时代,社会上第一美德便是孝。
孝文化最突出的表现,就是以舜帝的“孝感天地”为开篇之作的《二十四孝》故事,在炎黄子孙中流传了数千年。二十四孝故事时间跨度之长久,是中华民族历史上一项伟大的文化工程。二十四孝故事形成后,历经数个朝代至今,这期间无论朝代如何更替,二十四孝故事以其顽强的生命力不断完善,从而成为中华民族孝文化的一条主线。
“孝”是中国人特有的一种文化表现,长久地存在于中国的历史长河之中,是构建于血缘关系上的一种特殊的情感。孝道是使河东文化区别于其他文化的重大文化现象之一。在传统的中国社会与文化中,以河东为滥觞地的孝道,是中国文化的一个核心观念与首要文化精神,是中国文化的显著特色之一。
“信”的坚守是处世之则
“德自舜明”,而明德则以修身为先,修身又以正心为前提。人之“心”,乃是“德”的主宰,所以“正心”则最为重要。据《尚书·大禹谟》载,舜帝不仅把帝位让给了大禹,还把治理国家的“十六字心传”授予他:“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这段话的意思,宋人蔡沈在《书经集传》中解释得颇好:“心者,人之知觉,主于中而应于外者也。指其发于形气者而言,则谓之人心;指其发于义理者而言,则谓之道心。人心易私而难公,故危;道心难明而易味,故微。惟能‘精’以察之,而不杂形气之私,‘一’以守之,而纯乎义理之正,道心常为之主,而人心听命焉,则危者安,微者著,动静云为,自无‘过’、‘不及’之差,而信能执其中矣。”这说明,“人心”与“道心”的差别主要就是“私”与“公”的差别,也是“正”与“邪”的差别,修身正心,也就是要让“道心常为之主”,让“人心听命”于道心。
在“十六字心传”中,虞舜在中华文明史上首先提出了“诚信”之思想。“允执厥中”之“允”,《说文》的解释是:“允,信也。”《辞海》的解释是:“应许、公平、诚信。”《汉语大字典》的解释有多种,其中包括“诚信、公平、答应”。在“诚信”含义的例句引用中,《汉语大字典》引用了《尚书·舜典》的一句话:“命汝作纳言,夙夜出纳朕命,惟允。”强调要保持“道心”的精纯和“道心”守护上的专一;而“精”与“一”的结合,就是正心诚意,二者的统一就凝聚在“允”字上,亦即诚信之上。
那么,什么是“诚信”呢?《尔雅》和《广雅》都训“诚”为“信”,《说文》则“诚”与“信”互训。也就是说,“诚”与“信”含义相同,与“允”的含义相通。在“祖述尧舜”的儒家经典中,最早对“诚”进行论述的是《孟子》,《孟子·离娄上》说:“是故诚者,天之道也;思诚者,人之道也。至诚而不动者,未之有也,不诚未有能动者也。”在孟子看来,“诚”是自然(天道)和人类社会(人道)的最高道德原则。其后的《荀子》则认为“诚”既是养心修身的根本原则,也是大自然运行变化的规律,《荀子·不苟》说:“君子养心莫善于诚,至诚则无它事矣”;“变化代兴,谓之天德……夫此有常以至诚者也。”《孟子》之前的《论语》,虽然没有提到“诚”,但多处提到了“信”,这说明孔子是很重视“信”的。他说:“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大车无輗,小车无軏,其何以行之哉?”在曾子的“三省”中,也有一条是“与朋友交而不信乎?”子夏也说:“与朋友交言而有信,虽曰未学,吾必谓之学矣。”从孔子及其门人的语言中可以看出,所谓“信”,首先就是待人接物的表现。人与人以言语和行为来互相交往,口里怎样说,行动上就怎样做,这就是诚实的态度;这一刻怎样说,下一刻一定要兑现,这就是诚信的品质。由此可见,“言而有信”不欺人是诚信的第一要义。
“言而有信”即“守信”,是“诚信”的第二要义。《中庸》说:“在下位不获乎上,民不可得而治矣。获乎上有道:不信乎朋友,不获乎上矣。信乎朋友有道:不顺乎亲,不信乎朋友矣。顺乎亲有道:反诸身不诚,不顺乎亲矣。诚身有道:不明乎善,不诚乎身矣。”这里,从获乎上、信乎朋友、顺乎亲到诚乎身、明乎善,同《大学》提出的“三纲八目”一样,显然是有着逻辑递进关系的,而“信”与“诚”则表现在不同的层次上。获得皇上(或上司)及朋友的信任,这需要通过外在的行为表现来证实,而“明乎善”与“明明德”的涵义相同,是“诚乎身”的思想前提,“诚”正是“善”的内化,通过对“善”的理解和把握,使之融入人的心灵,内化为人的思想道德品质,然后再外化为道德行动,从孝顺父母开始,再到获得朋友、皇上(或上司)的信任,从而治理好民众,这也就是修齐治平的思维路径。
信,更是关公文化的核心。守信用,重然诺,这是关公的重要品质。关公与刘备一日结义,终身恪守,无论环境如何艰险,诱惑多么大,从未动摇。对关公在曹营虽受厚恩,然“常怀去心”,曹操感到不理解,派张辽去探问。关公则明确回答,他曾与刘备“誓以共死,不可背之”。对于曹操的恩义,则“要必立效以报曹公,然后去耳”,一诺千金,说到做到。在解白马之围后,关公毅然决然离曹而去,五关六将也难以阻挡。在辞曹书信中,关公曾许下诺言:“尚有余恩未报,俟他日以死答之。”《关帝圣迹图志·圣帝文辞》中的“帝归先主谢曹书”云:“他日幸以旗鼓相当,退君三舍,意亦如重耳之报秦穆者乎。”又云:“窃以日在天之上,心在人之内。日在天上,普照万方;心在人内,以表丹诚。丹诚者,信义也。羽昔投诚之日,有言曰,主亡则死,主存则归。新受明公之宠顾,久蒙刘主之恩光。丞相新恩,刘公旧义。恩有所报,义无所断。今主臣得会,觅迹求功,斩颜良于白马,诛文丑于南坡。丞相之恩,满有所报。其留所赐之物,尽在府库封缄。”
关公这些关于信义的表白及郑重许诺,字字真诚,掷地有声。纵观关公的生平活动,信是其思想行为的重要准则,其已成为信义的化身。关公的信有着深厚的民族文化底蕴。在中国的传统文化中,特别是对儒家文化来说,信是一个重要范畴,它既是政治上的治国原则,又是伦理上的行为准则。孔子说:“道千乘之国,敬事而信。”并把“足食、足兵、民信之矣”作为为政的三大要领。三者之中,“信”又是最根本的,因为“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以信为本,取信于民,是重要的治国安邦之道。孔子把“信”作为做人的根本,“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信”的基本要求是言行一致,“言必信,行必果”。“信”不仅可以熏陶人诚实的品质,也是取得他人信任的前提。“与朋友交,言而有信”,“朋友有信”历来是中国人交友的基本准则。孔子甚至把“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作为自己的平生志向。汉朝董仲舒提出“独尊儒术”之后,中国传统道德更是把信和仁、义、礼、智并列为“五常”之一。守信用,讲信义是中国人公认的价值准则,是中华民族重要的传统美德。经过千百年的传播和发扬,诚实有信,言而有信,已深深地积淀在人们心底,成为普遍的社会文化心理。信的精神,是关公文化中闪光的思想,受到世人的普遍赞誉和推崇,有着永恒的生命力。
秦建华 杜刚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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