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犊火 随笔 王逸群
我的老家在稷王山北麓的一个小村子,说起村里旧时的年味,牛犊火是绕不开的。牛犊火即通常所谓的旺火,是大年初一非常庄重的一项仪式,这生牛犊火大约是说旺火熊熊像一头精力充沛、狂奔乱跳的牛犊。旺火由来已久,古老的《诗经》里就有“庭燎”一说,唐代《四时簒要》载“除夜积柴于庭,燎火避灾”,把旺火的时间、地点、燃材以及意图表达得清清楚楚。各地多有旺火习俗,我想,主要差别可能在于燃材,比如晋北用煤块垒旺火,而故乡用的是柏树枝。
一进入腊月,乡邻们就手持镰斧,腰缠麻绳到沟里科柏枝。这个“科”,土音发kuo,标准的古语词,意思是砍削。宋代诗人梅尧臣《和孙端叟蚕具》其五《科斧》中就有“科桑持野斧,乳湿新磨刃。繁蘖一去除,肥条更丰润”的句子。因为柏树常常长在沟崖边,人要攀上爬下,所以科柏枝有一定危险性。我生性胆小,小时候总是跟在大哥二哥后面去完成这一任务。记得每次临走时,祖母总是千叮咛万嘱咐,要我们注意安全。经过半晌折腾,兄弟几个背着一捆捆深绿的柏枝满载而归,很有成就感。柏枝油性易燃,但新枝叶很湿,作为牛犊火的主打,还需要辅以引火弱柴,弱柴一般是谷杆草,这些谷杆草在秋天打谷子时就预备好了。
到了除夕那天,清扫庭院、贴春联等事情完了后,快到后半晌了,该架牛犊火了。牛犊火讲究一个旺字,而火势旺不旺,跟燃材堆放方式关系密切。如果随意放到一起,很可能烧得不成样子,要么烧得没劲,要么早早熄灭,不吉利。架牛犊火时,先用两枝较大的柏枝构成“A”字形正面,后面再用一枝柏枝支撑,便于空气流通,也达到了稳定的效果,看起来有点像瓜棚。之后继续覆盖一些小柏枝,在棚下塞一些谷秆草引火。
一切就绪,只待点燃。大年初一凌晨,祭献接神仪式开始了,全家人虔诚地跪在院中央,祖母烧香点纸奠酒,晚辈跟着磕头。随后,燃鞭放炮,紧接着点牛犊火。苍翠的柏枝、土黄的谷杆草,经火柴轻轻一划,便合奏出一曲宏大的牛犊火之歌,有声有色,有形有味。谷杆草火苗飘飘忽忽,旋即燃着柏枝,火焰愈燃愈烈,轰轰轰轰,直窜黑沉沉的天空,火星四处飞舞。伴随着噼噼啪啪的爆裂声,柏枝散发出浓烈的香味,氤氲之气弥漫小院。一家老老小小都围着牛犊火,赞叹火势之旺。祖母一边念叨心中之愿,一边吩咐我们赶紧烤火,说是“烤了牛犊火,一年不冻手”。
小时候,年年点牛犊火,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应该是四五岁吧,在熊熊燃烧的牛犊火旁,借着温暖而明亮的火光,姐姐帮我系好新棉袄上的扣子。可如今,物非人亦非,多少年都没回村过年了,遑论牛犊火了。有时腊月城里集市上也有售柏枝的,但总觉得缺了某种意味。令我伤痛的是,慈祥的祖母九五高龄时驾鹤西去,十年之后,姐姐也因病早逝。
牛犊火温暖而明亮的光芒,照亮了我童年时代的美好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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