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小屋 发表于 2021-5-27 15:20:02

不曾远去的祖父——董松龄作品

不曾远去的祖父
董松龄
如果,把我们的大家庭比作一棵亲情树,祖父则是包裹在最外层的那片叶子,他曾以慈爱之心温暖着儿孙们的生命。而今,祖父这片枯黄的叶子已被岁月无情地剥离并融入泥土,化作墙上的一抹慈爱。每每回想和凝视,不知不觉就双目含泪。

十多年来,祖父从未远去,始终都在。每当我看到一位拄拐杖的老人、一位坐轮椅的老人,或一个推拿的场景,都能勾起我对祖父的思念。他从未走远,好像就在我身边,尽管他一辈子都未曾到过我家,但我相信,他的灵魂一直跟着我,有时感觉他好像就站在我身边,好奇地看我在电脑上码字;有时感觉他就坐在沙发上,不声不响,目光随我身影移步;有时感觉他置身阳台上,拄着拐杖吃力地挪步……

祖父是个苦命的人,一辈子不曾出过远门,他常年拄着拐杖,以家为圆心,以小村为半径,书写着人生的酸甜苦辣。祖父更像一棵经霜的老玉米,守着小村和土地,守着一辈子也没看透的天,用他残缺的身体,一肩扛着责任,一肩扛着日月,护佑着六个儿女长大成人,娶妻生子,开枝散叶。

在一张旧得发黄的老照片上,我看到了祖父年轻时的模样——方脸、浓眉大眼,英气勃勃、神采奕奕,他头戴军帽,身穿解放军军装,脸上写满坚毅和果敢,似乎战火和硝烟依然历历在目。祖父年轻时是个有抱负的青年,早年参加解放太原战役,不幸的是,他在一次战斗中身负重伤,造成终身残疾,只得依靠拐杖行走。从战场回来,祖父扎根生养他的小村,把对和平生活和建设的向往,深深地嵌进这方热土。

也许是经历了战火和命运浮沉的洗礼,经历了生离死别的考验,祖父生命的底色里,增了韧、淬了刚、添了柔。祖父心态乐观、内心平和,很少谈起战场往事。他用另一种方式践行着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祖父在生产队当会计,算盘珠子在他手里整天“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响,像是在弹奏一首首动人的曲子。他神情专注、口中常默念珠算口诀,手指时而在算盘上飞舞,时而拿笔在纸上写写画画,蓝色硬皮的账本上笔迹工工整整。他做的账目日清月结,一目了然。祖父平时寡言少语,但他每说一句话都掷地有声,走起路来,伴随着“噔”“噔”厚重的拐杖声,腰板挺得直直的。

祖父还在村保健站当卫生员,也就是打打针、拿拿药。但祖父天生好学、做事勤勉,闲暇时,就拿一本线装的古书看,摘抄一些民间偏方反复琢磨。祖父为人和善,脾气不急不躁,遇到小孩子来打针,总是想办法哄孩子,变魔术似的拿出一块糖分散孩子的注意力,还未等孩子“哇”地哭出声来,针就拔出来了。祖父在保健站时,还学会了针灸和小儿推拿,后来保健站解散,很多村民还找上门来给孩子推拿。村里行动不便的老人需要上门打针、针灸,祖父知晓后总是立马放下手中的活计,慨然前往,从来不收一分钱。时至今日,还有村民念起祖父:那年我娃得了病,在你家连续推拿了二十多天就好了;过去害怕祖父的小孩如今已步入不惑之年,但提起那位当年拄拐杖的老人都还心存感激……

记忆里,儿时的我体弱多病,每每生病,围在我身边的自然少不了祖父,他的手会轻轻抚过我的额头,我常常会觉得有一种奇异的温暖。他捻着我的手指推啊推啊,边推边责备我的母亲,说让我吃得太多啦,照顾娃不细心啦……光线微弱的老屋里,祖父用他的威严吩咐在一旁忙活的祖母给我做鸡蛋汤。那时候,有祖父、祖母护着,有香香的鸡蛋汤喝,我便觉得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以至于病好后,还傻傻地留恋生病的日子。

祖父是一个闲不住的人,平日里除了给乡邻们打针推拿,还帮祖母纺线,或辗转在几个儿女家里帮着剥棉花、褪玉米。他不是奔波在给附近住校的孙女送馍的路上,就是帮着哪个儿女看孩子,他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实现着自己的价值。祖父的最后一份差事是在村委会当收发员,每天手摇着那辆民政部门给他配置的三轮车,挨家挨户、走街串巷,及时把报刊送到订户手中。记得那年我刚学习写作,一时心血来潮以“祖父送报”为题材写了篇稿子投了某报,没多久,稿子被报社采用了。我把这件事告诉祖父,不料没得到表扬,反而被平日里极少发火的祖父痛斥了一顿:净是瞎整哩,你爷我有啥好写的?踏踏实实做好每一件事就行了,以后不要搞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了。他哪里知道,给爷爷写点文字,是我心中萌生了许久的愿望。

俯拾飘逝的记忆,祖父是一个平凡人,也是值得我们骄傲的人。2005年9月的一天,祖父收到了一枚珍贵的礼物——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纪念章。这是祖父亲历战争的历史见证,也是党和国家给予革命老战士的崇高荣誉。

后来,已渐入暮年的祖父,不幸患上了脑血栓。每次来看望祖父,坐在一旁的祖母总会问他:你看谁来了?祖父像个孩子似的,瞪着浑浊的双眼很努力地想,我的乳名在他嘴里来回打转转,就是说不出来;或者,只挤出一个“龄”字,便黯然神伤,甚至会伤感得流泪。那一刻,我真想一如小时候受了委屈一样,搂住我风烛残年的祖父,伏在他的肩头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让我簌簌的泪水抚平他岁月的沧桑,再还我一个聪敏而健康的祖父。

祖父是在一个春天走的。那时节,叶在长,花在开,空气里弥漫着新生的味道,春天正蓬蓬勃勃。而祖父却像秋天树上挂着的一片叶子,随时就要飘落下来。那天黎明,昏迷不醒十多天的祖父突然睁开了双眼,我们一大家子人围在祖父的床前,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好像一屋子的空气都不够他吸。祖父的眼里含着泪光,不舍的目光掠过每一个亲人的脸庞。祖父看着我,那疼爱的光亮,落在我的脸上,留在这个世上。

祖父在另一个世界里,不管他是清醒还是糊涂,我相信,他对我们的爱永远都清醒着,永远都不会褪色!要不,他怎么会经常闯入我的梦里来呢?

亲爱的祖父,您的孙女又想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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