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星让) 发表于 2021-9-5 20:55:16

锢漏锅(散文 )童年记忆_杨星让

锢漏锅便是小炉匠。我们那儿把“锢漏锅”三个字一律念成平声,叫起来像是一个人名。

我们那儿的人从不把锢漏锅的叫小炉匠,只叫锢漏锅的。我们那儿的人见小炉匠挑着担子进了村,便说,锢漏锅的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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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炉匠锢漏锅起始于哪朝哪代?大概很难追溯认定了。但它的兴起,绝对是在物资匮乏的年代。如今,你还能见到小炉匠锢漏锅么?

在物资稀缺民不聊生的年代,一口锅算是农户最重要的炊具。人一日三餐要吃饭,做饭怎能离开锅呢?
      
我们那儿农村,家家户户都有一口尺八的大锅。垒个锅台坐上去,轻易不再动它。
      
但这做饭的锅时常会漏,沁出的水滴往往会浇灭灶里的火焰。这时饭便不能按时做好,主妇们难免手忙脚乱,慌慌地怕地里干活回来的男人责骂。主妇赶忙将锅里的水舀出来,用一只柿饼将裂缝糊上,重新添水做饭。用柿饼补漏,是主妇的小发明,但也不过是权宜之计。
      
这时的主妇,就特别盼望村里能来个锢漏锅的小炉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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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锢漏锅的小炉匠,一律是外路人,操着晋东南口音。他们挑着一付担子,一头是烧火的小风箱,一头是只荆条筐,筐里放着小炉子、小砧子、火钳之类极简单的工具。

小炉匠走街串巷,选一块较为平整开阔的地方放下担子,拿出小炉子,一把柴,几块炭,小风箱啪嗒几下,炉火便旺旺地烧起来。这时他们才拿出小坩埚,一个像茶盅大小的器皿,把砸碎的生铁放进去,然后把坩埚埋进炉子中央。小风箱啪嗒啪嗒极欢快地响着,坩埚里的生铁便化成了铁水。小炉匠用一块破布托着谷糠,拿着火钳夹起坩埚,红红的铁水倾在谷糠上,像一只蛋黄,软软地蠕动着。小炉匠麻利地托着铁水向漏锅的缝隙按去,另一只手用一根烂布条绑成的锅刷一样的东西在锅里堵着,铁水在缝隙间快速冷却,漏锅便锢住了。锅里很平整,只有锅底留有一块补丁般的铁疤。

小炉匠都是带着徒弟的,大多都是两个,师兄师弟。那些徒弟很小,大概十来岁的样子。在我们那儿,正是上学的年龄。

小徒弟穿着露出棉絮的破衣烂裤,那棉袄大多没了扣子,用一根绳子束着。脚上的鞋子也前露脚趾后露脚跟,几乎是趿拉在脚上。脸上黑一道灰一道,活脱一个要饭娃儿。其实,这些小徒弟就是变相要饭的。

小徒弟走家串户去揽活,手里拿一支火钳,这是他的幌子,以证明他的身份。

“有漏锅要锢么?”小徒弟脏兮兮地站立在门口,稚嫩的声音怯生生的,手中摆弄着火钳,这说明他还未揽到生意。如果揽到活,他便背着那口破锅挨门去问了。那口破锅便成为他的新幌子,更有力的身份证明。
      
女主人出来了,摇摇头表示没有。小徒弟并不走,倚在门框上,叫得更甜了:“大娘,给口馍吃吧!”
      
小炉匠每天很辛苦地干活,但是挣不到钱。村里人也穷,补了锅,给小炉匠一个馍或几块红薯,或者几块炭和生铁都可抵钱。一毛两毛钱,从庄稼人的口袋里很难抠出来。小炉匠们也只是凭手艺混口饭吃,说起来比讨饭好听点罢了。
      
小炉匠忙活一天,夜幕降临时,他们才歇工。这时,他们拿出自己的小锅,烧了一锅开水,将玉米面放进去搅成糊糊。如果有多余的玉米面,也拍成几个扁食同红薯、洋芋一起煮。熟了,一人一大碗,蹲在地上呼噜呼噜吃得很香,这是他们一天唯一的一顿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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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他们便到生产队的饲养室去投宿。师傅可以和饲养员睡炕上,而徒弟只能睡在草庵里。小徒弟和衣拱在麦草里,麦草就是他的棉被。

小炉匠带的徒弟都很小,但也有例外。活跃在我们那一带的小炉匠,就带着两个大徒弟。
      
这两个徒弟都已长成大小伙子了。师兄身板单薄些,但是很精明,也有眼色,嘴巴也甜,大娘,大婶叫得格外亲。师弟略显木讷,但身板结实。师兄揽活,师弟干活,两人配合默契,真是一对好搭档。
      
两个徒弟手艺精湛,师傅便落个清闲。他们的师傅,一位四十岁出头的汉子,长条脸,嘴里镶一颗锃亮的金牙。两个徒弟挑着担子到村里干活时,师傅才骑一辆自行车晃晃悠悠不知从哪个村赶来。来了也不干活,坐在一旁骂徒弟。骂得兴起,捞起火钳劈头盖脸就打下去。两个徒弟毫不反抗,只是用胳膊遮挡住脸,任凭师傅打。村里人很不理解,不明白师傅何以下手如此之狠。手艺行里师徒如父子,两个孩子跟你这么多年,真比在他爹娘跟前的时间还要多,你怎忍心下此毒手?
      
村里人想不明白,摇头叹息一番又埋怨这家父母,怎忍心让孩子受此委屈?
      
这一次师傅下手更狠,二徒弟头被打破了,血流到脸上、脖项里。有好心人从家里香炉倒出香灰,按在伤口上,用一块破布包着。大徒弟机灵,师傅火钳打来时,他反应快,抬起胳膊遮挡,只受了点皮外伤。
      
两个徒弟坐在饲养室的铡墩上,二徒弟面对人们的询问,低着头一声不吭。 师傅早已骑着自行车不知窜到哪里去了,大徒弟没了顾忌,便细说了事情的原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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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徒弟跟师傅学艺今已满师,应该出去另立门户了。师傅呢,要给每个徒弟一付小炉匠的担子。也就是前面提到的一只风箱、一个小炉子、砧子、火钳之类家什。这好像和尚传衣钵一样,把自己化缘的钵子给了徒弟,让他云游四方,独自谋生去。

他们的师傅不知是拿不出钱置办这付家什,或是舍不得花这笔钱去置办,反正是拖着不给。这两个徒弟得不到师傅传给的担子,便出不了师,无法自立门户。师傅常常找碴儿打骂两徒弟,使他们不堪其苦,知难而退,自动离开。那么,师傅便不用花这笔钱了。

“不管他怎么打,我们都要忍!”大徒弟说。
      
这件事发生后,很长一段时间,这师徒三人再也没有出现过。
    
某一天,巷道里走来了锢漏锅的,是两个小孩挑着担子,踉踉跄跄。孩子的身后,是推着自行车的师傅,不时叱骂着。他一骂人,牙花暴起,露出那颗金牙,一闪一闪地发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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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为了群众 发表于 2021-9-5 21:15:05

山东也不例外,不错的回忆。

杨柳(杨星让) 发表于 2021-9-5 23:15:30

谢谢点评https://m.thch813.com/public/emotion/face_081.png

杨柳(杨星让) 发表于 2021-9-5 23:16:05

一切为了群众 发表于 2021-09-05 21:15
山东也不例外,不错的回忆。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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