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洲丽人 发表于 2021-10-8 13:29:31

遥远的野果林(散文)_王海琳

      父亲上中学时接触了进步思想,后来与几位同学偷偷渡过黄河,跑到延安参加了革命。那是1937年,父亲17岁。

  1949年和平解放新疆,父亲随王震将军挺进大西北,历时3个月才到达乌鲁木齐。父亲本可以留在乌鲁木齐,但他坚决要求到最艰苦、最偏远的地方去。他没有停下继续前进的脚步,到了祖国最边远的地区——那个叫作伊犁的地方。

  父亲1953年转业到了地方,从事商业工作。那时他很年轻,和战友聊天时总爱说的一句话就是:“哪儿的黄土不埋人呢!”父亲说得很轻松,也很洒脱,可到了离退休的年龄时,父亲又说:“还是叶落归根吧!”说得又是那样感叹。

  那一年是1979年,我们跟随父亲回到了老家——山西运城。

  其实父亲的老家是万荣,运城离万荣不过几十里路。我们生活在新疆的人对几十里路几乎不算路,我们从伊犁回万荣,路上要走一个星期。我们回到运城,就是回到了老家。

  记得有一年,我和妈妈冬天回到了老家,晚上,我们坐在爷爷的窑洞里,热热的炕上煤油灯忽闪忽闪地亮着,大家围坐着闲聊,奶奶忽然溜下炕,走到窑底的大水缸前,摸出一个用麦草埋着的苹果,爷爷接过来,抽出腰里别着的汗巾擦了擦。油灯下,那苹果黄蜡蜡的很好看,爷爷随手又从炕沿上拿起一个小学生削铅笔的小刀,打开来,在手背上抹了抹,把那个苹果托在手心里,横切竖切,苹果在爷爷的掌心里就变成了一朵盛开的小莲花。爷爷把那朵“小莲花”分成一瓣一瓣,递给在炕上坐着的每一个人,一人一瓣,不多不少。大家笑哈哈地双手接过那一小瓣苹果,小心品尝着。我很惊奇,赶紧接过那一小瓣苹果,一口就吃光了,吃完后随口说了声:“一股香蕉味。”大家都笑了。爷爷说:“这苹果就叫黄香蕉,是咱东边院里那棵树上结的。今年天旱只结了几个,让大家尝尝。”

  那一晚我告诉爷爷,我们在新疆,小城的苹果又大又水又甜,可好吃啦,有一种苹果我们叫它大冬果,它个头大,熟透时红亮红亮的,可好看了,如果在家里的果盘里摆放几个,满屋子都会香气扑鼻。每年我们除了在街上买苹果吃,到了秋天,爸爸单位还要给每家分一大麻袋呢,吃不完我们就把苹果放在菜窖里。我们家的菜窖里不光有各种蔬菜,还有西瓜、哈密瓜等好多水果。新疆那儿的冬天特别冷,西瓜从菜窖里抱上来,已经被冻成了大冰蛋,要吃西瓜得先把它放在炉子上烤一烤,等外边的那一层冰壳化掉了,再在西瓜上切一个小圆口,用小勺子挖着吃,很冰,很甜,牙齿都冻麻了,这就是新疆有名的“抱着火炉吃西瓜”。姑姑们听完我的话,先是哈哈大笑,笑过之后就满脸不相信了。

  那一次吃苹果,在我的心里留下了很深的记忆,我觉得爷爷很小气。

  我回家后,把爷爷给我们分苹果的事讲给父亲听,父亲先是笑眯眯地听,听着听着,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父亲离休回来虽然住在运城,但不时要回万荣老家。有一段时间父亲似乎很忙,三天两头回万荣,好像和二叔商量着什么,因为二叔那一段时间也经常来运城。

  没有几天我就知道了原因,是父亲给伊犁州果木公司的战友写信,让他们给搞了几袋苹果籽邮寄过来;第二年春天,二叔的地里就长出了绿油油的果树苗,经过嫁接,又过了一年,苹果苗能移栽了。消息一传出,很快被乡亲们抢购一空。村干部看到这是一条脱贫致富路,便动员各家各户育果苗——其实不用动员,好些人看到二叔地里的果苗很抢手,有人已经到家里商量如何购买果籽、如何培育果苗的事宜了。父亲通过伊犁州果木公司的战友联系到一批苹果籽,但远远满足不了乡亲们的需求;父亲又给他的老战友写信,让他们到牧区收些果籽。老战友们也很辛苦地骑着马跑牧区,动员牧民们到果子沟采集野果籽。父亲的战友后来来信说,当时正是牧民转窝子(转移草场)的时候,好些牧民不愿去干,他们说了好些好话,才收购了些野果籽。

  那些野果籽,它们生长在伊犁的果子沟,那里漫山遍野全是野果林,万荣的春天苹果花开的时候,在伊犁是看不到花的——果子沟的积雪还没有融化呢。

  只可惜当年我出入果子沟的时候都不是野果树开花的季节,我没能看到那美丽壮观的果子沟。

  果子沟的野果树,耐寒、耐旱,漫山遍野的野果树自生自灭,生命力很顽强。父亲的野果籽,就是来自天山深处果子沟里生长的野果,它来自万里迢迢的大西北,到干旱无雨的黄土高原上,很快便表现出它顽强生命力的特质。用这种野果籽育的苗木,耐贫瘠、耐干旱,非常适宜老家万荣这块土地种植。

  父亲购回的野果籽很快就被乡亲们抢光了,第二年,家家户户的土地上都是绿油油的果树苗。我们村很快成为远近闻名的苹果树苗基地,村里人也跟着果树苗的热销致富了,家家户户盖起了新房,村子里的土路也变成了水泥路。万荣县成了优质苹果生产基地,田野里到处是果园。随着苹果的丰收,农民们的腰包一天天鼓了起来,脸上的笑容也变成了红苹果;邻近的周边县也都是果林成片,那些果苗,很多都来自我的家乡。

  多年后父亲才和我谈起,当年他和二叔商量在家乡栽植果树,因他是从外边回来的,离开家乡几十年了,乡亲们很难相信他。他们决定先在自家的地里搞试验,农民是最讲实惠的,眼见为实,如果试验成功了,不用动员他们就会跟着干的。父亲说,当然,这一切都是党的改革开放富民政策带给大家的。如今,家家户户都有着几亩果园,很多农民都成为了果农。

  收获的季节,保鲜袋里的苹果亮晶晶的,很多人家里的苹果堆积如山。

  看着万荣的苹果,我忽然想起了那年爷爷给我们分苹果的情景,想起了那朵“小莲花”,想起了那遥远的天山深处皑皑白雪覆盖着的果子沟,还有那漫山遍野的野果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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