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与柏壁之战

柏壁，是个村名，在今新绛县万安镇东边，现在以种植油桃为主，其地理位置是峨嵋岭台地的北部。村东有遗迹，号称古唐关、柏壁关、点将台，其地三面临深沟，是个险要的所在。因沟中有很多大柏树，故得名“柏壁”。

“柏壁之战”又名“河东之战”，实际上并不是在柏壁本地打的。柏壁是秦王李世民的驻兵之所、总司令部，所以战役便以“柏壁”命名。

战役的原因呢，说起来也不复杂。

隋朝末年，天下大乱。李渊在晋阳（太原）起兵，沿汾河南下，不多时便占据了长安，建立了后世著名的大唐王朝。

今山西地区，原本是李渊的根据地和大后方。但处在今朔州一带的军阀刘武周，得到了突厥人的支持，也起兵南下了。镇守太原的是李渊的小儿子李元吉，他不是刘武周的对手，很快就吃了败仗，丢了太原及今山西境内的很多地盘。李渊派亲信裴寂带兵去救援，但这裴寂也未取胜。

刘武周的先锋元帅是宋金刚，宋金刚的手下是著名的猛将尉迟敬德，他们的大军已经攻占了现在的翼城一带，威风得很。

李渊靠着一股子猛劲夺取了长安，还没有回过味来，后路就让刘武周给抄了。几路大军败了，根据地也几乎全丢了，李渊十分沮丧，就打算放弃河东，小心翼翼地守住关中一隅。这时候，李渊的二儿子秦王李世民正式上表反对。他说：“太原，王业所基，国之根本；河东富实，京邑所资，若举而弃之，臣窃愤恨。愿假臣精兵三万，必冀平殄武周，克复汾、晋。”

李世民说了两个要点。一是“王业所基”，说河东一带是唐王朝起兵的根据地，绝对不能丢。二是“河东富实”，河东地区经过隋朝的开发，经济实力十分雄厚，能够有力地支援关中。

李渊其实也舍不得河东这一大块地盘，既然儿子肯出头，他就大力支持了。李世民只要三万精兵，李渊则调配了关中所有的精兵，都交给李世民指挥。

于是，武德二年（619）冬十一月，趁着黄河结冰，李世民的大军就从韩城和河津这一带的龙门渡口，踩着冰过了河，一路向东。

宋金刚的部队在浍州（今翼城），李世民就把自己的据点扎在了柏壁。这个地方离绛州不远，可以和绛州互为犄角，堵住宋金刚部西进的道路，此地又在峨嵋岭上，离运城盆地不远，可以扼制宋金刚部南下。

当时，秦王李世民刚刚二十出头，是个很年轻的将领。他从小练武，精于骑射，个人战斗力极强，又指挥过几次大的战役，是个相当优秀的军事指挥家。

当时，河东这一带的情况又是什么样呢？首先是混乱。位于今天永济的大城蒲州，一直在为隋朝坚守，先是屈突通，后是尧君素，尧君素死了以后，蒲州短暂归唐，不久便被尧君素的部下王行本夺回。夏县有个豪强叫吕崇茂，他不肯降唐，起兵割据。这两股势力，都和宋金刚部有了联系。其他各处的小豪强，则坚壁清野，据险而守。

另一个重要情况是，民间经过战乱，极度缺粮。宋金刚部筹不到粮草，李世民部也筹不到粮草。这场战争，首先比的不是排兵布阵，而是政治工作、群众工作。

人心向背是很重要的事。李世民到柏壁之后，没有急于出战，而是开展了一系列联系群众的工作。李渊一家在河东待的时间比较久，在民间有很高的声望。李世民派人到处宣传唐王朝的仁义政策，争取河东豪强和百姓的支持。河东人听说李渊的儿子来了，先出头试探，经过了解，再过来投靠。到后来，大家甚至肯把自己藏的粮草拿出来支援唐军了。

这样，李世民有兵有粮，越发不着急决战了，反而派出小股部队，时不时骚扰宋金刚一下。

宋金刚基本上是个只会打仗的人，他不会弄李世民这一套，得不到河东人的支持，也就坚持不了太久。

李世民年轻勇猛，血气方刚，其作风自然没有中老年人那么稳健。他派小股部队出去骚扰、抢劫、侦察，自己也身先士卒，经常跑到敌境深处去转悠。

有一回，李世民带了一队侦察兵进入敌境，把人都派出之后，他身边只留了一个侍卫。走了一阵，两人都乏了，找了个山丘土坡向阳地带，趴着睡会儿觉。宋金刚做群众工作不行，但打仗是高手。听说小秦王深入犯险，他立即派骑兵出来搜索，三摸两摸，就把李世民给包围了。

敌军正在靠近，李世民却睡得正香。他运气实在是好，忽然有一条捕鼠的蛇，从侍卫脸上爬过，把侍卫给惊醒了。侍卫抬头一看，敌军上来了，赶紧拍醒李世民，上马突围。他们才走了一百多步，就被敌军追上了。李世民艺高人胆大，张弓搭箭，先射杀了敌军将领。敌军一乱，李世民就成功突围了。

史书记载，李世民用来射杀敌军骁将的，是特制的“大羽箭”。

十二月，另一支唐军在夏县与吕崇茂爆发大战，宋金刚派尉迟敬德、寻相率军救援。唐军腹背受敌，几乎全军覆没，一大批重要将帅被俘虏。但吕崇茂本人却因唐朝的反间计被尉迟敬德杀死，夏县由吕崇茂的余部继续驻守。

尉迟敬德和寻相打了大胜仗，带着俘虏，兴冲冲返回浍州，走到今闻喜境内的美良川时，就碰上李世民的伏兵。李世民派来的大将是殷开山和秦叔宝。这一仗，唐军获胜，斩首两千余级。在后世的小说中，猛将秦叔宝与尉迟敬德在美良川演绎了一出“三鞭换两锏”的传奇故事。他们二位是后世著名的“门神”，初次相逢便是在闻喜的美良川。

美良川之战，只能算是小胜。因为夏县之战的俘虏，除了独孤怀恩逃了出来，其余人都被尉迟敬德带回去了，可见战果并不大。不久，蒲州的王行本向宋金刚求援，宋金刚又派尉迟敬德和寻相带精兵去救援蒲州。

这个消息被柏壁的李世民捕捉到，他亲率精锐三千人，走小路夜奔安邑，成功地拦截到了尉迟敬德的部队。一场大战，敌军主将尉迟敬德和寻相仅以身免，大军被李世民击溃。这一回，是李世民带着大批俘虏回到了柏壁大本营。

击溃尉迟敬德以后，唐军将领就坐不住了，纷纷请战，要求一举全歼宋金刚。李世民则冷静地说：“金刚悬军深入，精兵猛将，咸聚于是。武周据太原，倚金刚为捍蔽。军无蓄积，以掳掠为资，利在速战。我闭营养锐以挫其锋，分兵汾、隰，冲其心腹。彼粮尽计穷，自当遁走。当待此机，未宜速战。”

意思是，他没粮，他着急。咱有粮，咱不着急。咱们和他耗着就行。

这个战略非常正确。

武德三年（620）正月，王行本投降，唐军收复蒲州。另一边，宋金刚率兵西进，包围了绛州城（今新绛）。

二月，刘武周派兵攻打晋东南的潞州（今长治），连陷数城。唐军派王行敏支援潞州，成功击退了刘武周军。

三月，刘武周又派兵进攻浩州（今汾阳），被唐军击退。不久，唐军又胜利攻占了石州（今吕梁）。

四月，李世民一直等待的出兵时机终于来临。包围绛州的宋金刚军粮吃尽，无力再战，只能后撤。李世民养兵已久，士气高昂，开始全面追击。

这场追击战打得十分精彩，也十分痛快。

骑兵速度非常快。李世民在吕州（今霍州）追上了寻相部，大胜一场，继续追击，一边追，一边打，一昼夜行军二百余里。

追到高壁岭（今韩信岭）的时候，将士们又累又饿。由于追击过快，粮草跟不上来，也没有多少时间做饭吃，总管刘弘基拉住李世民的马头，劝谏道：“大王破贼，逐北至此，功亦足矣。深入不已，不爱身乎！且士卒饥疲，宜留壁于此，俟兵粮毕集，然后复进，未晚也。”

从立功的角度讲，李世民从峨嵋岭追到韩信岭，战功已经足够大了。再追下去，即便没有埋伏，战士的身体也都承受不了了。李世民却说：“金刚计穷而走，众心离沮；功难成而易败，机难得而易失，必乘此势取之。若更淹留，使之计立备成，不可复攻矣。吾竭忠殉国，岂顾身乎！”

意思是，不能给宋金刚喘气的机会，一定要尽快地彻底地打败他。至于自己的身体，顾不上了。

李世民下令继续追击，将士们也不敢再喊饿，终于雀鼠谷（今介休境内）追上了宋金刚。两军连战八场，李世民场场皆胜，斩俘敌军数万人。

从现在的新绛侯马一带，骑马追到介休，那是什么感觉？现在有了高铁，这个距离自然没感觉了。以前坐普通火车，可得走一阵子呢！

当晚，李世民终于休息了。唐军当时只弄到一只羊，大家把羊煮了，全军将士就喝这锅子羊汤，不知一人能喝几口。李世民接连打了几天仗，三天没有卸甲，两天没有吃饭，真的是在拼命。

第二天，李世民下令继续追击。

介休城下，宋金刚有兵两万，南北布阵，长达七里，实力还是相当雄厚的。唐军名将李世勣率主力在正面对敌，被宋金刚击退。李世民本人率一支奇兵从宋金刚背后突然杀出，一下子就改变了局面，取得了大胜。

宋金刚继续逃，李世民继续追，一直追到了张难堡（今平遥附近）。

这张难堡，却是一支唐军在艰难困守。李世民到了堡前，卸下头盔，让守军看清他的脸，说：“我是秦王李世民，带兵救你们来了。”

堡中将士激动得又哭又笑，将李世民一干人迎了进去。援军将士说：“秦王还没吃饭呢，赶紧备饭。”当时堡中穷苦，仓促间，将士只拿得出浊酒和脱粟饭招待大家。

“柏壁之战”打到这里，基本上就算是结束了。

留守介休的尉迟敬德和寻相最终接受了唐军的招降。尉迟敬德后来成了李世民的亲信大将、凌烟阁功臣。

驻守太原的刘武周看大势已去，就带人投奔了突厥。宋金刚带着残部，还想再战，但没人支持，只好也投奔了突厥。但这二人，不久后都被突厥人杀了。

刘武周走后，留守晋阳（太原）的杨伏念主动归顺了唐朝。

至此，被刘武周夺取的城池全部收复，大唐王朝的根据地保住了，江山从此便稳固了。“柏壁之战”的意义不可谓不大。

最后的小战斗发生在夏县。吕崇茂死后，他的余党继续坚守不降。李世民搞定晋阳之后，率军班师，回来路上向夏县发起进攻，轻松地消灭了这部分敌人。

支持过李世民的河东百姓见李世民胜利班师，便敲锣打鼓、唱歌跳舞，组织盛大的活动欢迎唐军。唐军将士的兴致也很高，根据军中旧有的曲调，填上新词，庆祝这次重要的胜利。这段军乐，被命名为《秦王破阵乐》。

后来，李世民做了皇帝，开创了贞观盛世，这段《秦王破阵乐》便成了大唐王朝最重要也最著名的宫廷乐舞。

现在，运城有几个县还保留了精彩的鼓乐艺术，都号称是《秦王破阵乐》的流风余韵。

王振川/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