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赌：扛驮架_岳晋峰

年轻的时候，心气很强，浑身有的是力气，正所谓年轻气盛。打赌这样的事也就常在同伴之间展开，这里再说一个。

一到阳历六月一日，各村都忙着开始收割小麦。生产队的骡子、马和毛驴都开始加料。给骡马吃偏食，麦秸草料里都掺上黑豆、麻糁、油渣，该它们登场唱主角了，坡上、河川的大片小麦子要往场里打遮。能通车的要套上骡马往场里拉麦子，不通车的要绑好驮垛，拉着驮畜往回驮。

七九年我在三门道班上班，有天垫路，干到刘家庄村上头，看着村里人已经开始收麦子。一坪地一坪地，地块都不大，呈梯田一样从山上排列到坡底，没有路，连架子车都进不了地。前边一群男女，排成一排，挥动镰刀，把金黄色的麦杆放倒。麦子被堆成一铺一铺的，形成几条线。一拳头高的麦茬，掩不了地上露出红褐色地皮，麦茬地偶尔有掉落的麦穗。后边来人赶着骡子，驮着架子，进了割过的麦地。开始收麦铺，往驮架上捆麦。两个人配合着，一边收麦铺，一边往驮架上放。摞到一定高度，就开始勒紧绳子，一人一边，随着“一二、一二“的喊声，绳身在手里绷直，扎在麦杆上的绳子一节节收紧，高大麦梱便被牢牢地梱在驮架上。一人牵过牲口，把缰绳放在地上，回头和另一人蹲在架子两端，手攀着架子喝声：“起！”那小山似的麦驮架“呼”的一下，离开了地面。又听得一声：“吊！”那麦山架子上了两人的肩头。只见巨大的麦架子下，随着四只脚的慢慢移动，转到骡子身后，移到骡子的鞍上。于是，一人赶一头，牵一头，两匹骡子在一汉子的驱使下，响着铃铛，驮着两峰金黄的麦山，有节奏的摇动着，沿着小路移向附近的打麦场。

前边赶着牲口的人走了，在地里的人又开始收麦铺，打架子，重复之前的工作，等着騾马返回来再驮。不一会儿麦地里又堆放了几驮麦架垛。这是山沟人家收麦运麦的情形。正赶上我们歇息，众人扔了铁掀到地里看人家绑驮、上驮架。小个子老肖用双手抬了一下驮架，感觉不重，说，今年这麦子少下了场雨，麦籽秕，没份量。老魏也附和，今年开春至今没下过透雨，旱死了，减产不少呢。老孙头平时爱给老肖开玩笑：老肖你说这麦子轻，你还能驮动？老肖又抻了一下麦驮，对老孙说，你还别说，我真能抗起。老孙把头一甩，“哼”了一声道：“吹吧你！”老肖再次搬了搬麦驮一侧，问：“老孙，我要是能扛起这麦驮，你输啥嘛？”老孙用手背抹了一下眼角：“你这驮货，说你胖你还喘起来了，咱打赌，输了买点心吃。”老肖说：“说话算话？！我要是能抗起来你给我买一包点心。”老孙接茬：你要是扛不起来，那你给我买一包点心。”众人听闻打赌，在一旁起哄：“打赌，打赌，不行再加一包。”贾桃军在一边跳着喊：“我去给你跑腿，买回来咱人人有份。”

老肖望着老孙头：“中不中？老孙，你别装孙子，咱说话算话。”



老孙又用手背抹了一下眼角，看着肖堂娃镇定的表情，怯怯地说：“那，那我不能给你打这个赌，谁不知道你吆了一辈子騾子。”

副队长苏随院过来，用双手抻了抻麦驮，对老孙说：“老孙你给他打，我敢包你能赢！”

老孙头慢慢低下，小声嘀咕：“老肖那怂赶了半辈子牲口，他要是能了咋弄？”

老肖扬了扬头，那一脸的罗腮胡子显得格外精神，大声说：“老孙，我的孙子，认怂了吧，你不敢打赌，你蹴下尿一泡就算了，哈哈哈……”

苏随院说：“老孙，你放心给他打，输了算咱俩人的，你不看看老肖那架骨头，点心吃定了！”

老孙问苏：“真的，能赢？”

苏答：“输了有我一半，你还出不起半包点心？”

终于达成默契，双方同意，输了买一包点心，大家共同作证，由我从津贴中扣。打赌的双方，各吃一块点心，剩余下的众人平分。老肖脱了汗衫，搭在自己头上，活动了一下双肩，一低头钻进了麦驮架下。“嗨”一声，麦驮离了地，又忽地起了一尺多高……老孙急忙用手背抹眼睛，两眼圆睁，口中念道:“完了。”只见那麦驮离地一尺来高，一会上一点，一会儿下一点，再起一点，又降了下去，随后在原地打起了转转。“嗷、嗷、有点心吃了。赢了，老孙赢了。”众人一起鼓噪，尤其是苏随院呼声最高：“哎呀，我这半边嘴都甜甜的了！哈哈哈……”突然，那麦驮子起了快二尺高，颤颤巍巍地打起了哆嗦，又慢慢地落了下去，在原地转了转，驮脚在地上犁开一片红土，彻底蹲在地下了。一个影子从架里拱了出来，老肖摘掉白衫，双手拄在地上，呼哧呼哧地吐着粗气，黑油油的胡子上全是汗珠，头一点一点地说：“吃，吃，吃个屁。我背不起来，谁让你们笑哩，一笑我憋不住劲儿了！”

大家立马止住笑声。有人就说：“你也没规定不准人笑呀。”“我不买！”老肖喘过气，“咕咚”一声蹲在地上。

这时，贾桃军一闪身钻进驮架，众人还没看清楚，那驮架忽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像一个巨大的蝙蝠。贾桃军一步一个深深的脚印，撑着那“大蝙蝠”喊：“哪个给我买点心，我背起来了！”苏随院说：“想吃点心给你嘴上画一个。”那蝙蝠架子又慢慢落了地。
2021年6月9晚于日于灵山

附一组驮架名称：骡马、驮子、鞍垫、马掌、缰绳、攀胸、耳揪、鞍桥、叉绳、一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