驼背的父亲 （上）_周丽

周丽哥嫂开车和父母奔波近千里，带着父亲种的又大又甜的杏子和母亲新蒸的馒头包子，趁星期天从永济老家来到吕梁看我。我们一起去了“九曲黄河第一镇”的碛口古镇游玩。哥哥请了景点讲解员随行解说。古镇依山傍水，脚下不是砖头路，就是山石路，突兀不平，蜿蜒曲折。天又下着小雨，我和爱人、哥嫂四个人分别搀扶照应父母。他们年龄大了，常年吃苦受累，腿脚都不灵便了，这一路走下来，虽然天气只有14℃左右，我们却大汗淋漓，走走停停，导游也只能在半路等着。随着父母缓行的步伐，我的内心一阵阵生疼，眼睛不由湿润了。父亲走路如此困难，却还每天弯腰驼背，骑着自行车或开着他那辆电动小三轮，在鱼池和家之间来来回回奔忙，他毕竟已经是83岁的老人了！

父亲的腰背已不再挺拔。他的一生是负重的一生，是艰难的一生。他弯曲的腰背是被沉重艰辛的生活重担压弯的，压驼的。他像蜗牛一样，默默地背负着家庭的责任，为了儿女，默默地劳作着，顽强坚韧的与生活的苦累抗争着……



父亲出生于1941年正月，属蛇的。因不善农事，做农活迟拙，总被能干麻利的母亲开玩笑，说他是一条“冬眠的蛇”。在我看来，父亲聪明智慧，意志坚强，从来不屈服于任何艰难困苦。父亲姊妹十个，他是老大，是家里唯一上过高中的读书人，由于那时政审没能参加高考，回村当了一名民办教师。父亲特别适合当老师，他尤其喜欢文史地理，还能写几笔书法，知识面很广，讲课滔滔不绝。他当老师，很爱学生，孩子们也和他很亲。小时候我和父亲“搭脚头”睡觉，我总是把他的脚抱在怀里，摸着他小脚趾头上带棱的老茧，感到这是一双有力的脚、温暖踏实的脚。哥哥小时候调皮捣蛋，母亲要打他时，就会跑到学校找父亲躲避。我的记忆中，父亲从来没有打骂过我，即便对哥哥弟弟也很少打过。可在我找对象这件事情上，父亲十分伤心，无奈地流着眼泪，喃喃地说：“我的女儿，你从来都是个听话的孩子，为啥这件事主意这么铁呢？”他瘫坐在炕上，不住的用笤帚疙瘩“咣咣”地敲打着炕沿木板。我知道，父亲对我的婚事不满意，原因是我的对象年少时就先后失去了父母，家境贫困，又远在吕梁山区。作为他唯一的最亲女儿，对我有太多太多的牵挂担忧。父亲那一下又一下敲打炕沿的声音，时至今日仍然响在心底，我暗下决心，一定要努力把小日子过好，让父母亲放心，更要尽力弥补、报答父母亲的养育之恩。

那时父亲当民办教师，一个月只有三元的微薄工资，加上一天十个工分（相当于三毛钱），实在不能解决我们一大家子的生活。为了照顾好爷爷奶奶，还有七八个姑姑叔叔，父亲只能忍痛割爱离开他热爱的教师岗位。父亲在一个乡办“石料厂”当了几年会计，他看到水泥预制板的市场前景，办起了我们镇第一个“预制厂”，成为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全县为数不多的民营企业家。四叔在预制厂掌握了过硬的电氧焊技术，后来成了电氧焊个体户，直到现在都日子殷实。六叔在预制厂学会了开汽车，拿到了汽车驾照，成了八十年代初的一名汽车司机，很是风光体面。那时水泥预制板销量非常好。我们家终于摆脱了贫困，有了“嘉陵”摩托和黑白电视机。那些年正逢电视剧《霍元甲》、《红楼梦》、《陈真》热播，一到晚上，家里总是坐满了左邻右舍看电视的乡亲们，父母亲早早为邻居们备好茶水、板凳、香烟，屋子里烟雾缭绕，欢声笑语。




父亲是个干实事的人，不擅交际应酬，县里乡里的各种检查开会，让他精疲力竭，他下决心变卖了厂子，和几个叔伯兄弟承包了村里的几十亩芦苇地，将其改造成鱼池，将所有资金都投资进去，开始了二次创业，做起了养殖。谁知多年的芦苇地盘根错节，造成池塘渗漏严重，鱼养的十分艰难。父亲先后养殖过鸭子、螃蟹、乌龟。资金不足，就借了高利贷。加上那时社会治安不好，小偷拉帮结伙晚上用拉渔网偷盗，父亲苦苦挣扎了十几年，终究没有靠养殖致富。

那些年，大冬天清鱼塘、捕鱼、卖鱼，他穿上雨裤，长时间泡在冰渣里，最终落下了风湿病，手指关节变形，膝盖疼痛不已。父亲还在黄河滩养蜜蜂，有一年黄河发大水，蜂箱被洪水冲走，他把余下的几箱搬回家放在后院饲养，冬天做好保温，又买来白糖精心饲喂，春夏出蜜卖了贴补家用。弟弟有一次对小朋友说他敢捉蜜蜂，小朋友们就跟着他来家里看他表演，结果被蜜蜂狠狠地蛰了，疼的哇哇大哭，手肿了好多天，连碗也不能端。左邻右舍来买蜂蜜，不管他们拿的瓶瓶罐罐有多大，父亲都给打的满满的，只收一块钱。父亲养蜂带给我们许多甜蜜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