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的枣树 王凯平 散文

前不久，在深圳打工的侄子聪聪，有事乘飞机回到晋南，要在村里住上几日。侄子来家看我，让我十分高兴。我们有半年多时间没有见过面了。侄子是我看着长大的，心里总惦记着他。看着眼前已到而立之年的侄子，长得人高马大、身强体壮，我感到无比欣慰。说话间，侄子提到了院子里的枣树，让我的思绪，倏然飞回到往昔的岁月里……

二十多年前暖春季节的一个星期天，我带着上了小学一年级的侄子，沿着一条弯来弯去的小坡道，行路数里，到了一个坐落在南岭沟边的小村子里，买回来十三株还未发芽的枣树苗子。

我和八岁的侄子，将这十三株枣树苗子，栽种到院子里，培好土，浇足了水。

此后，小侄子每天放学回家，都要兴冲冲地跑来我的院子里，看光秃秃的小枣树长出叶芽儿来没有。

在温暖阳光的普照中，十几天后，种在院子里的小枣树，带刺儿的枝杈上，开始吐出嫩绿的叶芽儿来。看到小枣树终于长出叶芽儿了，一脸稚气的小侄乐得合不拢嘴巴，眼睛凑近小芽儿，左瞅瞅右瞧瞧，好奇得看个不停。活生生的生命的奇迹，也在小侄的心田里开始萌芽了。

陆陆续续，院子里的小枣树，有八株长出了叶芽，另外五株，却一直不出芽。我就把它们拔掉，腾出空间来，让出芽的小枣树，能够更好地生长。

小侄每天放学后，都会来看长出叶芽儿的小枣树，给小枣树浇水；还要站到小枣树跟前，同它们比比个头。一开始，刚出叶芽的几株小枣树，树身子要比小侄低一些，树顶和小侄的肩部一般高。

看着小侄与小枣树比身高，我就说：“小枣树在生长，你呢，也在成长。我看看你们谁长得快、长得高。小枣树生长，离不开阳光照射、浇水施肥；小孩成长，要多晒太阳，勤锻炼身体，还要按时吃饭，才能健健康康长个儿。”

“大爸，我记住了。”小侄连连点头，说，“我在学校可喜欢上体育课啦！我也喜欢吃饭！我一准要比小枣树长得快长得高！”

一日一日，小枣树的小叶芽儿，长成了卵形的小叶片儿，枣树枝头还长出了新的枝条。小枣树的新生枝条，长得很快，一日一夜之间，就会向上蹿高一截。渐渐地，小枣树的树顶，高过了小侄的头顶，让小侄仰起头来，才可望其顶端了。

小侄有些泄气了，又懊丧又天真地对我说：“大爸，小枣树长得真快，都比我高了！我的个头，咋就长不过小枣树呢？”

小侄天真的提问让我感到特别有趣。我认真地回答小侄：“孩子啊，人是不能和树比个子高低的。不只是枣树，其他的树，像杨树、柳树、槐树、松树等等许多的树，不只比小孩，也要比大人高很多。世界上又高又大的树，像美国的红杉树、澳大利亚的杏仁桉树，都能长到一百多米，甚至长到四五十层楼那么高，像一座小山一样，比人不知要高多少倍哩。所以，人不能和树比高低。但人可以和树比智慧。树，没有头脑，没有心眼儿，只会长个儿。人和树不一样。人有头脑，会识字，会看书，会学知识，会用脑子想问题。你刚才提的问题，不就是用脑子想出来的吗？所以，人应该用好脑子，增长智慧，多学知识，多学本领，干出一番事业来……哎，我说的话，你能听懂吗？”

正入神听我说话的小侄，见我问他，急忙说：“我能听懂，我晓得啦。大爸，我要好好学习，多学本领！”

到了初夏时节，院子里的小枣树，新长出的枝条，足有两三尺长了。一片片绿油油的枣叶腋窝部，绽放出许多黄绿色的小枣花来。细碎的小枣花干萎、凋谢后，就看到一颗颗长圆形的小青枣，仰着鲜亮淘气的小脸蛋儿，挂在蓬勃生长的枣枝上。

小侄每日放学后仍然来，给一棵棵小枣树浇水，眼瞅着一枝一枝的小青枣儿，盼着它们快快地长大、长大……

刮起了凉凉的风，下起了绵绵的雨。一丛丛的菊花开放了，一片片的蛐蛐叫声响起来了。夏天去了，秋天来了。

盼呀盼，中秋节前后，院子里的枣儿，终于长大了，成熟了。这枣树名叫“梨枣树”，言其所结枣子，个大如梨也！其实是过分夸大了。长大成熟后的梨枣，自然不会真如梨子那样大，但个头儿确乎不小，比小酸枣要大得多了。长大成熟的梨枣，略呈长圆形；枣面浅绿中泛白泛黄，继而半红，继而全红；枣肉又脆又甜，核儿又小。

看着小侄甜津津地吃着有小核桃那么大的梨枣儿，一脸的喜色，我心里备感亲切。我对小侄说：“先前我说过树没有头脑，不会思考，只理会生长。我对树的这个评价不完整，不准确。其实，所有的树，都有活着的目标。像槐树、松树、柏树这些树，它们可以生长几百年、几千年，它们活着的目标，就是观看沧桑变化，记录风霜岁月，留下历史年轮；像枣树、梨树、桃树这些树，它们活着的目标，就是开花、结果，把丰硕的果实，奉献给人们。而像杨树、桐树、楸树这些树，它们活着的目标，就是长大成材，把一批批木材馈赠给社会，用于做家具、建房子。所有的树，都有活着的意义，都有活着的用处，都有活着的价值啊！”

“大爸，啥叫价值呢？”小侄问。

我想了想，说：“一个人，不怕苦不怕累，勤奋学习劳动，给自己给家庭给社会创造的财富，就叫价值。能创造财富的人，活得才有价值，才有意义，才能得到人们的尊敬……这些话，你慢慢想吧！长大了你就明白了。”

“不，我这会儿就明白了！”小侄梗着脖子说，“我要好好学习，学好本领，长大后多创造财富，也做一个活得有价值的人！”

小侄打小就聪明，思维敏捷悟性高。

那个时候，社会上兴起了民办学校“办学热”，我们镇上和县城里，先后办起了好几所民办学校。正在上小学的小侄，也被送进了一所民办学校去读书。此后，小侄就不常来我这里看枣树、给枣树浇水了，我和小侄见面的机会也就越来越少了。记得有一天，我骑行在公路上，一辆大客车在我身边驶过。忽然，“大爸！大爸！”的叫唤声传到我的耳中。叫唤声是从快速驶过的大客车里传出来的。我愣了一下，猛然醒悟：是已有多日没有见面的小侄聪聪在喊我，心里顿时涌起一股热流。我急忙抬头向前看——却没有看到小侄的人影。那辆接送小学生上学的民办学校的校车，已经快速驶远了……

小侄在民办学校读了小学，又读初中，学习成绩并无显著提高，反而生出厌学情绪来。初中毕业后，小侄不想再读书了，小小年纪，就离开了校园，走上了社会……打工、挣钱，后来又娶媳妇……岁月流转，时光匆匆，不知不觉，这么多年时间，转眼即已流逝。当年天真幼稚的小侄，已成长为阅历日渐丰富、心智日渐成熟的大小伙子了。

长在院子里的小枣树，由于栽种时我粗心大意，未予细想，所留的行距、株距都不大，小枣树旺盛生长起来后，枝梢伸展不开。两年后，我从八棵小枣树中去掉了五棵，只留了三棵，给它们腾出了更宽敞的能够自由舒展生长的空间。这三棵小枣树，年年生长，越长越大，越长越高，渐渐长成了主干粗壮、枝繁叶茂的大枣树。年年，我们都要从这三棵枣树上收获很多又脆又甜的大枣儿。几年前，院子里的这三棵大枣树，或是根系没有保养好，或是树龄已经老化了，所结的枣果越来越少，而枣枝也一枝一枝地干枯了。这三棵十几年来奉献给我们许多的果实和美味、凝聚着我们许多的记忆和情感的院子里的大枣树，最终被我们恋恋不舍地挖掉了。

现在，从珠三角地区返乡暂留的侄儿，来家看我，闲聊间，又说到了院子里的枣树，便引起了我许许多多、浓浓密密的回忆。小时候和我在一起的一幕幕的情景，也一定映现在侄儿的脑海之中……

侄儿说，小时候没有好好读书，现在感到十分后悔。在外地打工多年，相遇了许多人，经历了许多事，时时处处，感觉到自己知识的贫乏和头脑的空虚。他透彻理解了我当年对他说的关于人生价值的那些话。侄儿说，在外地打工，他要抓紧业余时间，刻苦学习，认真看书。他买了不少书，包括一套成系列的《上下五千年》中国历史丛书。

侄儿萌发了上进心和读书热情，这让我格外兴奋、格外欣喜。我鼓励他：现在读书学习，为时不晚。三十而立之年，是人生最美好的时光。珍惜光阴，勤奋努力，定有丰硕的收获！

我对侄儿青春人生的明天，充满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