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 那月 我割麦——张敬录作品

那年 那月 我割麦

张敬录

我真正成为生产队的全劳力，是从1974年那个割麦季节开始的。

那时，我们这些小学生，每年都有两次农忙假期：麦假和秋假。虽然，每次假期只有半个来月，但生产队的劳动，锻炼了我吃苦耐劳的精神和顽强的意志。同时，还树立了我热爱劳动、关心集体的大局意识。

在以往的麦假里，我们都会在老师的带领下，到生产队的麦田里拾麦穗。生产队会根据每个学生拾到的麦子，称斤记工，作为家庭生活的一项补贴。但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像其他高年级学生那样拿起镰刀在黄澄澄的麦田里割麦子。这样不仅比拾麦穗挣的工分高，而且还能在同学们面前显摆自己已经成为一个壮劳力。一天傍晚，我把这种想法给生产队队长张三叔说了一通。张三叔笑嘻嘻地摸着我的头说：“块头大，倒是个好劳力。今年，好好拾麦，明年你再给咱生产队割麦子。”当晚，我美美地做了一夜割麦梦，心急火燎地等明年那个时辰。

在期盼中，我反倒觉得那年的麦收，似乎比往年都要来得晚些。当夏季的脚步跨入芒种的门槛，当浓浓的麦香透过夏夜的潮气，浸入我香甜的梦乡时，我又一次次地做起割麦梦来。在梦呓中唱起了“布谷声催麦子黄，秀女下床钻麦行。弯腰割麦我领行，人人夸我劳动强……”的歌谣。

当庄户的墙上写满“细收细打、颗粒归仓”“决战三夏、龙口夺食”“防盗防火、人人有责”等宣传标语时，麦收时节便如期而至。傍晚，老父亲用一双长满老茧的手抚摸着麦穗儿，不时地揪出一把麦穗，用粗糙的大手搓掉麦衣，放在手心，小心翼翼地数着丰硕的籽粒，生怕掉下一颗麦粒。然后，慢慢地嚼着，嚼出香甜的麦浆。那种喜悦感、惬意感让每位农人高兴得合不拢嘴！

这时，我按捺不住那颗怦怦直跳的心，干脆去队长张三叔家，请他兑现去年给我的承诺。队长张三叔二话没说，瞅着东屋墙根下半麻袋玉米说：“小伙子，把那半麻袋粮食扛起，转十匝，停三分钟，如果你赢了，一早让你割麦。”

顿时，我不知从哪儿来的一股憨劲，使出浑身解数，将半麻袋粮食扛上肩，转了十匝站稳。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的身子仿佛凝固在那里，似一尊雕像。这时，三婶心疼地发出一丝埋怨：“这么小的娃娃，你就那么狠心！”队长张三叔突然一抡臂膀吼道：“放下麻袋，明天到东堡子割麦。”

第二天一早，我迎着朝阳欢唱着“马车飞跑铃铛响，黄澄澄的麦子车上装”，第一次参加生产队轰轰烈烈的麦收大会战。

不知不觉间，我们到了东堡子。平展展的堡子足有50多亩麦地。放眼望去，茫茫麦海，泛着金色的波浪。不一会儿，割麦的大队人马一字排开。队长张三叔安排我占三行麦子，并吩咐：“割麦要干净，麦把摆放要整齐。”开始，我浑身有使不完的劲，但渐渐地，被大伙儿丢得七门八远。领行的是一位刚过门的新媳妇，她割六行开路，左右开弓，挥舞镰刀，风风火火，动作麻利。

我望着弓着身子割麦的人们，在金色的波浪里，若隐若现。队长张三叔说：“嗨，别看了，赶紧割！”我弯下腰像乌龟爬行似的，汗珠子一个劲地往下滴。夏天的阳光火辣辣地穿透我干瘦的脊梁，麦芒也很欺人，一不注意，它就划过皮肤，顿时，胳膊上出现一道道浅浅的伤痕，带有碱性的汗水淌过，皮肤疼痒难忍。一不小心，一股麦茬又扎进磨透鞋帮的脚后跟。唉，遇到天大的困难都要忍，谁让你自告奋勇割麦子。对于我这个割麦新手来说，在麦行里弯腰时间长了，腰疼脖子酸，胳膊手腕也都是疼痛的，一切痛苦都得忍受，也只有忍着才能磨炼人的意志力和忍耐力。

这时，队长张三叔一声令下：“到地头磨镰刀了，割麦不误磨镰工！”我这才如释重负，三步并作五步，蹲在地头歇息。在地头等久了的生产队里的老弱劳力便开口喊道：“磨镰刀的拿来。”这时，村里的赤脚医生忙着给社员们送早已熬好的绿豆汤。同时，给每人发放一包人丹或几片薄荷，这是我以前在拾麦穗时从没有享受到的优惠待遇。

太阳疯狂地烤着大地，等磨好所有的镰，继续割麦。天没有一丝丝风，草帽也阻挡不住这样的酷热。在整个割麦过程中，我殷切盼望的就是：电影《新闻简报》里的那台大型收割机和那顿田间午饭。

社员们从家里拿来的馍馍，五花八门：有添油花卷馍、鞋底卷子馍，还有玉米窝窝头、高粱黍子馍……菜是生产队供应的小葱拌粉条。待一阵狼吞虎咽之后，社员们又开始卷入如火如荼的三夏收割大战中……

过去的收麦季节，留给我的不仅是战天斗地的劳动场面，更多的是收获的满足和快乐。麦假开学，虽然我的皮肤变得黝黑，胳膊、臂膀还脱了层薄膜似的皮。但生产队的劳动锻炼，让我一次次感受到劳动创造幸福的喜悦，更让我受到一番番人生的启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