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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暮色推远了岸(组章) _李需 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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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8-10 10:49:2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雪村庄

雪,在曼妙。村庄,在一种纷扬间,做永远的定格。

雪雕的村庄。梦和幻的村庄。

村庄,被一首唐诗包裹,一直、一直地散逸着、散逸着……

一个踏雪而归的人。他是谁呢?

几个在雪场里堆雪人的童稚,他们又是谁呢?

我看到,一只、几只鸟在飞。它们仿佛已把什么带走,又把什么留下。

村庄的雪,仍在弥漫。

柴扉是静穆的,瓦檐是静穆的……静穆的还有我的童年,和今天的疼痛。

我相信,一种绵延,比唐诗更古老的绵延,仍还在村庄流淌,静静地流淌。

破碎的只是记忆的碎片;

而村庄永远的呓语,依旧在茫茫的雪潮里起起伏伏,不绝如缕……

那些时光

那些时光,隔着一声薄薄的鸡啼,淡淡的,像雾,像烟。

摇着拨浪鼓卖冰糖葫芦的老爷爷;推着小平车卖豆腐的叔叔;

还有,提着夏日的蝉鸣,一声紧一声慢卖冰棍的小姐姐。

那些时光,隔着一片薄薄的星光,浅浅的,如梦,如幻。

小小的贫穷,像肋骨上扎着的一个小小的刺;

小小的温暖,像奶奶给我挠痒痒时那小小的疼。

那些时光,隔着一层薄薄的尘土,飞扬着,飞扬着,就把半个世纪淹没了。

我站在时光的这头,伸手去摸。摸到的却是

——厚厚的怅惘。

方言

一种胎记,与生俱来,饱满,厚实,只亲近土壤和水,沾着阳光的暖,星星的寂寥。

方言,用一方水土包裹,在熟稔的爱里徜徉。浅显,到更浅显,到摇落乡土的一树槐花。

这浸着祖先骨血的语质,风化一千年剥蚀一万年。而其孤傲的本质,仍如一粒硕壮的谷子。朴素,纯净。

永远。都在尘世的最低处生长,又在思想的最高处闪亮。

一个人,谁能够逃脱这始料不及的梦魇?

新鲜、古老、沧桑的方言呵,是今生今世也不能逾越的槛。生命的标志,紧紧缝缀在我被风霜苦雨打湿的衣襟。

方言,无冰可融,无火可焚,无风可摧。最初的邂逅,最终的归宿。始终都让我把一个村庄背负在肩。

走向远方,走向生活的深处。

五月之夜

星星摇落。风的裙摆悉悉窣窣地掠过村庄。

月亮,打开五月之夜的一只明眸。

一垄早熟的麦子,从村外的田野起身,小心翼翼地浸入父亲的梦境。响亮的鼾声、马嘴夜草的声音,在我的农家小院,宛若灵光浮动。

村头井台处,一只布谷在啼鸣。这季节的使者,把它美妙的歌吟,濡开去,濡开去。

夜,没入寂静……

而此时此刻,屋里一扇窗户的灯还亮着,母亲正在赶制一顶遮阳的草帽。

时光缓慢。

五月之夜的那盏灯悠悠。一直,一直都在我生命的深处摇曳!

乡村夜

我说的是那时候的乡村夜,黑比黑更黑。

远远处,一盏盏萤火虫的灯亮了;高高的天际,一颗颗星星的灯亮了。

黑黑的屋内,一盏红红的煤油灯也亮了。

我说的主人公,一个叫爸,一个叫娘。爹蹲在地上抽烟,皱着贫穷的眉头;娘坐在炕沿,正在缝补一件破旧的棉衣……

那时候的夜,温暖更贴近温暖,真比真更真。

风掠过屋外那棵枣树,发出细细的响。一只夜鸟叫了一声,又叫了一声。随后,寂静,陷入了更深的寂静。



河水,在流。而岸,守着。

我的乡民,也在守着。一代代。

时间的忍,吞噬了血肉,只留下骨头。月光泻着,几千年。骨头比月光还要苍白。

一生的深,和幽咽。暮色推远了岸。

谁站在风里,捧着三杯苦酒?

一曲信天游,断断续续。在空空的岸和空空的岁月飘着,飘着。

我伫立于岸,手握屈子的《离骚》。眼里,溢出的却是一滴,黄河的浪!

牧羊少年

小树林抖掉薄薄的外衣。

鸟鸣婉转。滴着水珠儿,粘着昨晚的梦语呢喃。

牧羊的少年和他的羊群,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呢?

羊们四散,在静静地啮草。声音洒洒的,微风似的掠过,掠过。

牧羊的少年就在一棵被折断的小树旁坐着。在他的身边,有一朵小蓝花刚刚绽放,轻轻地摇曳着。

是谁燃亮的一根火柴的蓝焰呢?

远远处,有朗朗的读书声,丝丝传来。在这个春天的早晨,宛若仙乐飘逸。

牧羊的少年,仍然坐在那儿,一动未动。

小树林渐渐着满了明丽的阳光……

墓碑

墓碑守着一方静地。

墓碑下的主人,已把繁华用过了,已把炎凉用过了;

已把一方山水用过了;已把从前的夕阳用过了。

墓碑守着一方静地。

此时正是冬季,夕阳好大。从山上下来的风,不疾不徐。

我看见一只鸟,恰巧落在墓碑上,悄无声息的,像在等另一只鸟。

可那只鸟却迟迟未来。

墓碑守着一方静地。四野无人。

一座山还在坚守。一条河已流向远方。

抱紧

坐在初开的春天,我想把远山的几星残雪抱紧;

顺便,我也想把一只鸟的歌唱抱紧。坐在乍暖还寒的田埂,我想把无人的辽阔抱紧;我想把一个人均匀的呼吸抱紧;

顺便,我也想把一棵草发芽的喊叫抱紧。

在离我三米远的地方,一座坟茔上,迎春花开得淡黄淡黄的。

这时,我只想把突然安静的时间抱紧;顺便,我也想把被春天打开的久远的记忆抱紧。

有时候

被逼无奈。揽鸟鸣、阳光入怀。

然后,在春天,不得不拂掉一身槐花的清香。

断然放下。在偏远的驿馆,临窗听雨。雨声如小锤敲打,一点一点走远。不知将推开远处哪一扇虚掩的门?

更远的河谷,是谁在唤春。把一种浅显的温暖,铺展得异常寂静与辽阔。

雪落无声。在眺望里把目光收敛。生怕那样的冷,会吞嘴我们摇曳的颤悚。

有时候,天蓝水清,日子明亮。

有时候,生活的霜和锋芒,也会刺伤我们隔岸观火的眼睛。

花朵飞翔

花朵飞翔,太阳收敛了它的光芒。村庄一头雾水,被时光扎紧又松开。一些名词被挡在春天之内,变作核:一些动词又被谁推向春天之外,成为更远的幻影。

风在拐角处消隐,河流也开始舒展。宽阔的河面,掠过鱼鹰洁白的梦。

那架旧了的马车,让谁丢下一串灰不溜秋的哨音。

我用我的方式,支撑着尘世的最美或忧伤。

夕阳落进群山,暮鸦用翅膀驮着晚霞。花朵还在飞翔,月光已经漫流上来。恰好,与对面的秦岭形成平行。仿佛,我也就成了一次飞翔落下的伤痕。

回声

鸟鸣婉转,在村庄,留下村庄的回声;鹿鸣呦呦,在森林,留下森林的回声;鱼翔浅底,在河流,留下河流的回声。

我父亲,在大地,砸出的一声叹息,最后,留下的却是空旷的回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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