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我拾杏核的岳母

为我拾杏核的岳母

□任福成

近日天气骤冷，偶感风寒，老慢支引起的咳嗽震得我头疼眼花。此时此刻，我忽然想起一个人来，她就是我那可敬、可亲、可爱的岳母，我们那里叫婶妈。

我年轻时身体不是很好，一到后半年常常咳嗽不止，吃药、打针、输液都不管用，后来听一个老中医说，这病叫慢性支气管炎，比较顽固，生杏仁润肺化痰、止咳平喘，坚持吃几年也许能见效。吃法上也有讲究，要生吃，不能去皮去尖，还要一颗一颗地细嚼慢咽，尽量多在嘴里和咽喉多停留一些时间。每天吃两次，每次五六颗即可，多了有毒。我吃了一段果然见效，但因生杏仁不好找，也就没有坚持下来。

此事传到岳母耳朵里，以后每次回家看她，北房两边窗台上的杏核总是堆得像小山似的。“都拿上，都是给你准备的。”“这么多，哪来的？”我惊喜地问。“你别管，吃了顶事就行，咱这里有。”说完朝我神秘地笑了笑。

有一年夏初，我从运城回到翟店，正赶上逢集。那时老街还没改造，街道又弯又窄，每到逢集，人多得水泄不通，常年有踏伤老人、小孩的事故发生。为买点好吃的看岳母她老人家，我来到街头。就在那能把人挤扁了的十字路口，我看见一个老人半卧在地上，只见她身穿黑粗土布衣服，一块深棕色方巾包着花白散乱的头发，身后拖着一只不足五寸长的小脚，左手紧紧地护着胸前，右手拄在地上，很吃力一寸一寸地向前挪动。多危险啊！我急忙拨开人群冲向老人。

谁知眼前的一幕让我惊呆了，这不是我那七十多岁、常年患关节炎的老岳母吗！看见她又宽又大的衣襟里，兜的满是黏糊糊、湿漉漉的杏核时，我的心疼了，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几乎哭出声来，急忙搀起她，说：“婶妈，咱回，以后我再也不吃杏仁了。”“你来干啥？”她抬头看见是我，赶紧拍了拍腿上的泥土，用惊讶又不好意思的目光瞪了我一眼，堆满皱纹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像个犯了错误的小学生。

自那以后，每次回家看见窗台上的杏核，心里总觉得不是滋味，内疚、感激之心溢于言表。我多次劝她说：“你年纪大了，太危险，不敢再拾了，再说我的病也好了。”她总是笑着说：“不要紧，你放心，我照护着哩。”

就这样我和生杏仁结下了不解之缘，每年从秋后一直吃到开春，从未间断过。多年来，她就像慈母一样一直守护、关爱着我，病魔没再敢前进一步。三伏天雨多潮气大，有时我看她迟了几天，杏核外面就发霉长出黑毛来，可打开坚硬的外壳，杏仁还是那样晶莹剔透、金黄玉洁。杏仁虽小情意重，一颗杏仁一片心啊。老岳母斗大的字不识一个，不善言谈，穿戴也不大讲究，可她那颗善良、勤劳、高尚的心，比金子还要闪亮，比美玉还要纯洁。比起她老人家来，我又算得了什么。

2008年农历九月初五，老岳母无疾而终，享年84岁，我吃了近30年杏仁的历史，从此也就终结了。

春去秋来，岁月流逝。如今我已从一个爱害羞、爱脸红，巷口有人不敢进岳母家门的小女婿，变成了满头白发、老态龙钟的古稀老人。随着年岁的增长，过去在风风雨雨中所经历的事大都已经淡忘，可我永远忘不了老岳母趴在地上拾杏核的身影和她看见我那羞愧的眼神。那常年放杏仁的黑陶瓷罐还一直空放在厨房碗柜里。如今，该死的老年性慢性支气管炎，又找上门来骚扰我，可我再也吃不到那苦中带甜、涩中带滑、又香又脆、药到病除的生杏仁了。唉，岳母，女婿想你啊。

又一阵咳嗽袭来，我两眼模糊，啥也看不清，就此止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