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的气质（散文）_韩振远

中国诸多的传统节日中，清明节高雅清新，带着淡淡的哀伤，有些凝重，却不乏诗意，受外来文化侵袭最少。春节可以缺少年味，元宵节可以没有热闹，中秋节可以变为商品促销，唯独清明节始终保持独特的气质，杏花残败，桃花盛开，垂柳萌出新绿，菜花绽出金黄，在这样的日子里，伴着纷纷细雨，对祖先的情感就这样丝丝缕缕地表现出来了。

与春节一样，清明同样可以团聚，气氛却不相同，地点也不一样。兄弟姊妹相见，免不了亲亲热热，互致问候，来到亲人墓前气氛就变了，望着眼前的墓碑，往事会涌上心头，亲人在世时的容貌，比任何时候都清晰。旧时的亲情一幕幕闪现，大家脑海中的回忆也许不同，但感情却出奇一致。清明是二十四节气里唯一可以用作形容词，能够表达出心境的。有朋友说：清明是对心灵的“年检”，确保人之心灵得以“清明”。我深以为是。

有花红柳绿陪伴，清明的气氛凝重却不失祥和，没有撕心裂肺的哭号，没有泪流满面的痛苦，甚至有说有笑。在我老家，家有亲人新丧，三年内不过清明节。村里人的说法是“新坟不过社”，所谓社即“春社”，按天干地支推算，在清明节前几天不等。这种风俗已沿袭数百年。从中可窥见古人的用心良苦和聪明智慧，刚痛失亲人，来到坟前，难免痛哭流涕，哀号声会破坏清明的气氛，在满园春色中，带给人悲凉之感。

细雨似乎是清明永远的背景，无声无息，丝丝缕缕，湿了春色，也湿了愁绪。

清明当天，细雨从清晨就开始飘，临出门，妻子带上了雨伞，侄儿开车，我们与五弟一起赶回老家。路上，不见行人，只有拥堵的车流，清明时节的车辆好像也与平时不同，无论什么品牌，哪种颜色，在朦胧细雨中，都没有了平时的洒脱飘逸，似带着情感，已然断魂，有了哀思。

家乡是个果乡，清明正是桃花、苹果花开放的时节，走在乡间公路，两旁花团锦簇，连成一片，好似钻进了花的甬道，素白的苹果花，粉红的桃花，偶尔间以灿烂嫩黄的油菜花，满世界都香喷喷的，氤氲出一种温馨祥和的气息。在此之前，清明时节的这种背景，已由杏花、梨花做过铺垫，残花落英，又带出一缕淡淡的伤感。

到坟地路口时，六弟已驾车从相邻的城市赶来，站在车前，环望苹果花。路口，祭扫的车辆望不到头，排进了不远处的小村。村人扫墓祭拜时间集中在上午10左右，一条弯曲的小路上，人流如织，许多平时难得一见的乡人，从外地赶回来，见了面，语言不多，却充满了乡情。村里的坟地被三面苹果树环绕，果花盛开，平时凄冷的地方，在素白的果花背景中，反倒气氛热烈，有人在幕前摆上祭品，献上鲜花，磕头祭拜。有人离开，有人刚来，有人还在坟前添新土。望着一地坟丘、墓碑和遍地乡亲，我想，这一时刻祭拜的人们都在以同一种心情，做同一件事，寄托同样的感情。春节，是家族亲友的团聚，清明，则是乡亲邻里的聚会，平常见不到的人都见了。

清明的气质在清峻中带着温情，母亲去世已16年，父亲去世也有13年，每年清明节来到父母坟前，仿佛看到他们慈祥地微笑着。往年清明，都是由我约两位弟弟。今年，六弟提前几天就打电话约我，说他梦见妈了，有许多话想对妈说。来坟地的路上，六弟对我说，前两年，他所在的企业倒闭了。去年秋天，他弄了个摊子，投资了数十万。不知他向妈说的是不是这件事，若是，妈一定会保佑他的。

清明的气质中，带着一种凝聚力，将所有人的心聚到一起，带到父母身边。今年清明祭扫，我又见到了本家叔父，他已是八十多岁的老人，腿脚不便，每年清明这天，还是必到父母墓前祭拜。他的父母去世已五十多年，祭扫完毕，总要艰难地趴在地上，磕几个头。这些年，为照顾漂泊在外的儿女，许多乡亲远走他乡，但每到清明，总会回乡祭祖。另一座坟前，一位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在默默祭拜，问及父母怎么没来，说父母远在上海帮哥哥照看孩子，特地打电话让他回乡祭扫。他在省城工作，今天凌晨，一个人驾车从千里外的省城赶回来。

准备离开时，细雨停了，乱花飞絮，田野飘烟，感觉这雨是专门为清明下的。祭扫完了，雨也就停了，人的思绪却一直在飞，亲情有多重要，思绪会飞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