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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夏风吹来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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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5-9 16:16:4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夏风吹来的时候,鸟雀儿叽叽喳喳在树上叫个不停。

它们飞越山岭,滑过沟壑,来到农家小院的树上,一声又一声,对农人叫着:“杏子熟了!杏子熟了!”

农人们听见了,也看见了。“麦黄收杏”,农人是知道的。但是,农人有农人的事情。那些事情远比收杏子更重要。

雀儿们又飞回山冈。

它们知道,山冈下新添了一个牧场。满坡的羊在绿草里游动,小羊“咩咩”叫,大羊抬头望,牧人唱着嘹亮的信天游。那老汉是个热心人,告诉他,肯定就会有人来摘杏子。

那个牧场的老头姓王,今年春天在山上建了个牧场,和他的朋友开启了在山里“发羊财”的宏伟事业。

其实,早几年还没养羊之前,他就带着朋友们,在他老家的山上、沟里,春观百花开,夏看绿草长,秋赏树叶红,冬踏雪景美。说实话,这后一句里,冬天的雪花大家并没有见过,山里的冬天把人冻得要死。老王即便再三邀请,但他那些朋友打死都不肯上山来。

这一次,老王发出了邀请:夏风吹得杏儿熟,朋友上山摘杏来!

接着,他又在朋友群里发了好些照片。照片上,又圆又大、红彤彤的山杏,耀人眼目,看一眼都让人垂涎欲滴。况且山上此时正是天蓝气清、凉爽无比的时候。他的那些朋友们,此时正急欲逃避城里的炎热,吃颗鲜杏,乘着凉风,那光景该多爽啊!他们一个个被引诱得兴奋起来,相约着要上山。

走,上山摘杏去!

汽车沿着黄河岸畔的公路疾驰,河里汹涌澎湃的浪花击打着岸边的石头,发出哗哗的声响,像大河吼出欢快豪迈的歌。夏风阵阵,从开着的车窗吹进来,把众人的心也吹得飞扬起来。

汽车一路朝东,翻山越岭,蜿蜒曲回,向着冯家洼而来。车上音响播放着《桃花红,杏花白》的歌曲:

桃花花你就红来

杏花花你就白

爬山越岭我看你来……

民歌优美的旋律,在车里荡漾,飘出车窗,飞向天空,让人浮想联翩……

车身忽然颠簸了起来。原来,从平坦的大路拐上去冯家洼村的小路,路面坑坑洼洼,让人很不舒服。好在山路虽然难走,但冯家洼已经近在眼前了。

中条山的主峰锥子山下,有两道山梁,臂膀似的环抱着的小小的村落,便是冯家洼。远远望去,零零散散的人家在沟掌圈里散居着。似隐似现的小路,在绿树的掩映下,连缀起十几户人家。绿色里有几处蓝蓝的颜色特别显眼,那是村里人用彩钢、泡沫板等搭建的板屋。

村口,林业检查站一根横杆拦在车前。一位高个、瘦脸,戴着顶油腻腻帽子的老汉来到车前。他和我是老相识,因常到山里来认识的。他伸头往车里仔细看了看,并和我开着玩笑说:“又上山采风来啦,好好采访采访老王那一群羊。”笑过了,便又说:“今日是来看杏子的吧,这满山遍野,村里村外,都成灾啦!”说着便升起杆子。

正如老头说的,这冯家洼的杏子,真的成灾了。我们一行人先在王兄的牧场周边看了看,那些杏树都挂满了杏子,红艳艳、蒜瓣似的挂了满树,树枝都压弯了,沉甸甸地垂下来。地面已经落了厚厚的一层,不小心踩上去,软烂的杏子,泥巴一样沾满了鞋底。王兄告诉我们,这里原先顺着山坡,是一层一层的梯田。大集体的时候,在地边栽了很多杏树。这几年退耕还林,杏树也没人管了。我们摘了一些杏子吃,酸酸甜甜,口感挺好。大家摘了些装在袋子里,又拍了照片,便下了山。

村子里,一棵绿盖如伞的老杏树下,有个老太太,正坐在小板凳上剥杏子,身边放着的荆条筐子里有不少的杏核。老人抬起头,眯着昏花的眼睛,望了我们好半天。我凑上前和她说话,她可能有些耳背,自顾自地说,哪一年的杏都没有今年结的多。杏子是热手货,山里远,路又不好,没人来收。村里都是我们这些爬不动的老汉、老婆婆,也摘不了杏子,眼看着杏都糟蹋了,索性剥些杏核卖钱。杏核虽不顶钱,我老太太没事儿干点活。

老太太猫着腰,佝偻着身子,动作吃力,缓慢且笨拙地剥着杏核,两只手被软杏子染成了糨糊样,花白的头发被风刮得很凌乱。那一刻定格的剪影,深深刻在我的心里。此情此景,也许让大家都有了些复杂的心绪,一时没有人说话,也不便打扰她,我们静静走过老人的身旁。

爬过一段陡坡,眼前出现一个院子,院里的荒草竟有一人多高。侧面的两间房已经坍塌了。正面的三间瓦房,门上挂着锈迹斑斑的铁锁。看样子已经很久没有人在这里住了。王兄告诉我们,这一家人都在县城住,老两口帮着看孙子,儿子在外面打工。村里这种情况很普遍。因为种地不咋挣钱,遇到老天不赏脸,不是旱,就是涝,还得搭赔老本。王兄叹息着说:“唉,最难不过庄稼人啊。”

我们听了王兄的叙说,看见眼前的景况,谈论着乡村的种种,不禁为农人的艰辛生出许多感叹。

在前面带路的王兄,突然叫了声:“怎么没有路了呀?”原来,村中的一条小路,被齐腰深的杂草彻底湮没了。一位老人正在用砍刀和老镢头费力清理。王兄和我们走了过去。老人干得满头大汗,见我们走过来,便停住手,展起腰,喘着气,说道:“前些时下了一场雨,这蒿草疯长,就封住了路。”王兄和那老人寒暄了一会,谢过他,我们便划拉开荒草,辨认着路径,继续前行。

终于走出那一段荒草齐腰、绊人脚步的曲折小路,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了一个小菜园。只见有个低个儿瘦身的老汉正在打理园子。仔细看时,才发现他身有残疾,拄着一根短棍子,正用小锄头为茄子苗培土。边上的几架黄瓜也是刚刚绑好。看见我们,他高兴地大声问好:“你们好啊,好久没见到这么多人了!”他满脸的皱纹都拢在了一起,又黑又瘦的脸,现出红光,笑成了一朵花。看来,他是真的高兴。也许,村里人少,外面的人也少有进来,孤独且残疾的他,希望有人能说说话,便主动和我们拉呱起来。他的儿子、女儿们都住在城里,一个在机关单位上班,另一个去了外地打工。孙子们要上学,全都留给他和老伴帮着照护。因在城里住不惯,他一个人便跑回村里。我们担心他身体有残疾,一个人在家如何生活,他说:“将就着过呗。不然,又能咋办呢?”是啊,能咋办呢!看来,我们的担心也只能是担心。

走在村里,见到的只是些老年人,没有年轻人,更没有孩子。荒草萋萋,四处蔓延,到处是败落的房子、杂草侵占的院子、围着篱笆无人打理的园子,给人死气沉沉、缺少生活气息的感觉。这里的寂静,让人惶恐,涌上心头的满是凄凉和忧伤。

每当夏风吹来的时候,地里的麦子成熟了,外出讨生活的人们,才会被风吹回来,收了麦,种上秋,又在夏风的催促里,急急忙忙回到他们打工挣钱、看护孩子、接送娃娃上下学、忙碌一家人生活的城市。当秋风刮起,他们又被吹回来,收了秋,种上麦,在秋风渐凉中,再赶往城里。只有冬天的风吹来的时候,他们顶着寒冷,携家带口,离开寄居的城市,回到祖祖辈辈生活的村里,简单收拾一下老院,为的是和老人们在一起过个团圆年。过罢年,人们又告别村子,别离乡土,踏上外出讨生活的漫漫长路。

就如四季轮回,只有来年夏风再吹来的时候,重新开始新一年的回归。人们就这样在季风的变换中,继续追逐艰辛而不尽的日子。

候鸟迁徙是自由与惬意、快乐与奔放的。农人们似乎也像候鸟一样,在乡村与城市间移动,却充满了无奈与被动,经历着辛酸与苦痛。

站在杏树下,看着鸟雀们在树枝间欢跳、鸣叫,我幻想着,自己也变成了一只鸟,进入了鸟雀的世界……

我从幻觉中走出,回到现实的世界。扭过头,看见远处一段老墙上,被风吹雨打,墙面留下斑驳岁月侵蚀的印痕,间或里有几个扭扭歪歪的字,影影绰绰,看不清楚。我们走出村子,在一处打麦场站住,远望西边的天,薄云被镶上了金色的边,天空瑰丽而透亮。

夏风从山上吹过来,夕阳染红了西边的山头,也给山下带来阵阵凉意。当我们离开冯家洼,准备返回县城时,村口那棵最大的杏树,也是今年结杏子最多、地下落的杏子也最厚的杏树上,忽然飞来一大群鸟雀,鸣叫声大作。应该是鸟雀归巢了吧。但西边落日尚高,还不到鸟雀们归巢的时间,我们都觉得奇怪,忙朝那杏树望去,只见鸟雀们又起飞,在我们和汽车的上空盘旋了一圈,在头鸟的带领下,掉头越过冯家洼,向村后的大山飘然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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