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尚朴素之美（散文）_梁志俊

一

“朴素”一语，谓质朴，无文采；也指俭，不奢侈。《庄子·天道》曰：“静而胜，动而王，无为也而尊，朴素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庄子·知北游》云：“天地有大美而不言。”从哲学的角度看，两则引言的意思为：朴素之美就是大美。大美是最高境界之美，其特征就是朴素，即未经人工雕琢修饰的自然美。朴素的含义是，质朴而无造作，天然而具纯美。说具体一点，那就是不华丽、不奢侈、不虚伪，顺其自然，呈现生命的真样子。

车尔尼雪夫斯基说：“美最主要的性质是朴素。”朴素是一种质朴纯美的意境，如清风明月、似白云流霞，它使生命有了参照，从而获得“淡泊以明志，宁静以致远”的体悟。生命的美在于平和，生活的美在于平淡。即使是出类拔萃的人，也追求那种素淡的境界。大智若愚、大巧若拙、大味若淡——这就是“绚丽之极归于平淡”的真理。

朴素源自一个淡字。淡之美，美在生命的修行，把走过的每一步都刻写成生命的乐章；淡之韵，韵在心灵的释放，把生命中美好的时光收藏在年华的锦囊；淡之雅，雅在生活的真知，把琐碎的时光都串成年华的灼见。淡到了极致便是朴素，心平自然和，心静自然宁。而朴素是淡到极致的境界，工作不矫揉造作，家庭不三心二意。从纷杂中走出简单，从繁华中走出素淡，需要直面人生的勇气，也需要把心入淡的悟见。繁花三千终归零，人世安得假作真，淡到极致是朴素，可修一颗本真心。

朴素者，不会在有矛盾的时候意气用事，他会有理有智，从事物本身的道理出发，抽丝剥茧，把其中存在的问题一一厘清。朴素者，不是以穿旧衣博取同情，也不是装可怜赢得相助。朴素不在外表，而在于内心。拥有一颗朴素的心，把一份看淡人生的真知灼见填充在每一天的生活琐碎里。因为浮在表面的东西，并不会持久；繁华的假象，终归要露出原形。

古人云：“以德为邻。”而朴素为大德之一，以它为邻，不失为明智之举。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和它做邻居，自己就会变得越来越朴素。这样的心就是本心，这样的人就是素心人。也曾欣赏过淡雅的画作，也曾阅读过不朽的经典，也曾跟人格高尚的人交往过……感觉总是那么美好而愉悦，而究其原因就在于他们的朴素性。

诗人聂鲁达说：“当华美的叶片落尽，生命的脉络才历历可见。”一个人也只有变得朴素了，他才能看清自己。否则，就会变得糊涂、混沌。可是，很多人不明白这个道理，原本淡泊、澄澈的心被一些多余的东西占据了，正是因为朴素，他们才得以拒绝那些多余的身外之物，并且摆脱它们构成的枷锁。所以，他们脱颖而出，成为各行各业的佼佼者。而那些沉迷于世俗繁华的人们，繁华就成了他们的绊脚石。

歌德指出：“只要置身于安乐优美的布置中，想法就会变得散漫，情绪也会变得安乐、消极……”可见，世上之所以有那么多悲剧，十之八九是因为他们追求多余的东西。这些多余的东西，分散了精力，耗费了能量，腐蚀了灵魂。

二

钢琴家霍洛维茨说：“我用了一生的努力，才明白朴素原来最有力量。”他们不动声色，懂得在这个浮躁的世界里，找到一种最舒适的姿势来安放自己。真正优秀的人，一定是不动声色的那种素与简。

李白诗中喜用一个素字。诸如“我心素已闲，青川澹如此”“素琴本无弦，漉酒用葛巾”“和泽周三春，清凉素秋节”“白日沦西阿，素月出东岭”……有数十句之多。我国传统文化注重做人之道，往往离不开一个素字：素心——纯洁的心地（素心自此得，真趣非外惜）；恬素——安详的灵魂（弊庐隔尘喧，惟先养恬素）；素襟——淳朴的情怀（一形似有制，素襟不可易）；素抱——清高的志向（若不委穷达，素抱深可惜）；素雅——高尚的情操（坐怀而不乱，积之于素雅）；素净——朴素而纯洁（素净入诗，轻描一帘幽梦）。

古时倡导以素为贵。有一次，子夏问孔子：“您说素雅才最绚丽多彩、美丽动人，这是为什么呢？”孔子回答：“绘事后素。”他的意思很明白，必须先有素，然后才能施以五彩而成绘。

素是一切颜色的基础，也是对一切颜色的调和，就像日光包含着七色。由此，揭示了中华民族的审美理念和美学思想——以素为雅，以纯为美，以淡为本，以静为质。

修身悟道是养素，正如元人冯子振写的《西湖梅》：“苏老堤边玉一林，六桥风月是知音。任他桃李争欢赏，不为繁华易素心。”钱钟书在《论朋友》中写道：“假使恋爱是人生的必须，那么友谊只能算是一种奢侈。”钱先生推崇素交，他说：“素交更能表现出友谊的精髓。”一个素字把纯洁质朴的交情本身形容得淋漓尽致。

“俏展碧碧叶，深藏瑟瑟根。淡雅随禅意，清逸不染尘。”这是心的力量。心无色，万色净；心无欲，万欲灭；心无相，万相空。素是心的本色，上面可涂抹万千色彩；净是心的本质，明镜般照出万千悲喜。我喜欢在素影的时空里哲思：“你见或者不见我，我就在那里，不悲不喜。你念或者不念我，情就在那里，不来不去。你爱或者不爱我，爱就在那里，不增不减。你跟或者不跟我，我的手就在你手里，不舍不弃。来我的怀里，或者让我住进你的心里，默然相爱，寂静欢喜。”是的，你本来就在我的心里抑或在我的梦中，一直都在，并没有来去，而来去的其实是我们自己生灭的心。因此，我们不为功利而来，不为目的而来，是为憧憬而来，只为那份相知相惜而来。

人生即便是万千春色尝遍，但始终摆脱不了素色底子。这素色，是真诚，是坚持，是执着，是付出，是不悔。在这个讲究包装、注重色相的时代，朴素无疑是可贵的。很多人怀念朴素，欣赏朴素，但很多人自觉不自觉地远离了朴素。李白诗曰：“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虽然很多人喜欢这种不经雕饰的天然，然而现实生活中的这种天然朴素越来越少，让人唏嘘。

三

前面说过，朴素也指俭。所谓俭，就是要戒奢靡，戒挥霍，朴素简约，淡泊自甘。

我的老家门楼两旁有一副对联：“勤学立人行笃善，躬身丰家习俭素。”坚持勤俭节约，倡导以俭素为美，可谓我们的优良传统。

老子以俭为宝。北宋司马光曰：“众人皆以奢靡为荣，吾独以俭素为美；人皆嗤吾固陋，吾不以为病。”其实，俭素不但不为病，而且还是一种宝贵的美德。此美德乃建国之必须，做人之基准。明代理学大师薛文清说：“节俭朴素，人之美德。”因为，“俭则约，约则百善俱兴；侈则肆，肆则百恶俱纵。”西哲培根在《论美》一文中说：“美德好比宝石，它在朴素背景的衬托下反而更华丽。同样，一个打扮并不华贵却端庄严肃而有美德者，是令人肃然起敬的。”诸葛亮在《诫子书》里说：“静以修身，俭以养德。”一个人一旦在生活上抛弃了节俭的品格，开始追求享受和安逸，他在工作上也就很难再经受住艰苦的考验，会日渐堕落。

清代张英“誓不着缎”，把俭的内容归纳为八个方面：“俭于饮食，可以养脾胃；俭于嗜欲，可以聚精神；俭于言语，可以养气息非；俭于交游，可以择友寡过；俭于酬酢，可以养身息劳；俭于夜坐，可以安身舒体；俭于饮酒，可以清心养德；俭于思处，可以蠲烦去忧。”这些都是俭的内容和好处，我们可以在日常生活中加以借鉴，以在全社会营造浪费可耻、节俭为荣的良好氛围。

总之，朴素就是天地大美，朴素就是真善美的源头，朴素就是我们的精神归宿，有了它，我们才能生存得更牢固、更滋润、更长久。因此，我们应以朴素为邻，并从它那里不断地汲取力量去升华自己，进而使自己成为一个真正的朴素者，成为一个真正的素心人。

素心人没有雕梁画栋，却为自己经营出一个清雅的小天地；素心人没有花间田园，但同样可以养花种树；素心人不会有山珍海味，但却能自制出可口的家常菜。做一个素心人吧，这不是远离尘嚣，而是走进生活，热爱生活，也是简单生活，享受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