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亚东：心中的红旗

心中的红旗

□何亚东

在欢庆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之时，我轻轻拂去历史的尘封，掀起凝重而鲜红的一页回忆。

1949年9月，家乡四川兵荒马乱。国民党残兵败将聚集在这苦难而久经战乱的土地上，全国只剩下大西南没有解放。人民解放军已从甘陕、鄂、鄂湘呈扇面形包围四川。敌人惶惶不可终日，四川解放指日可待。

从地下党组织传来消息：新中国就要诞生了，中华人民共和国10月1日将在北平（今北京）成立，并举行举世瞩目的开国大典。这是多么激动人心的消息啊！我们这一批在地下党的领导下，跟敌人作斗争的热血青年，心潮澎湃，热血沸腾，真想奋臂高呼，嘶声呐喊。可是，我们有纪律，只好按捺住内心的激情，谁也不敢声张，都兴奋得不知所措地问：“那我们怎么办？该做什么？”

是的，我们该做什么？

县城里有国民党罗广文的部队，重兵驻扎，军警宪特，困兽犹斗，还在制造白色恐怖，革命者一有不慎就可能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保持沉默吗？不，不是革命者的性格，在重要关头绝不怯懦，绝不含糊。大家认识到，这是征服瓦解敌人、鼓舞人心、以实际行动迎接解放的大好时机。因此，决定行动：一是向县城里的国民党的党政要员发出警告信，要他们认清时局，眼看国民党就要彻底完蛋了，要保护好工厂、机关、学校、文物、档案不受损失，保护进步人士不受伤害；二是向广大民众及时传递这一重大胜利消息，以鼓舞人心，积极迎接解放；三是用标语、传单大造革命声势，提防敌人孤注一掷做垂死挣扎，使民众受害。当时，地下党给我们在县中高中读书的四个成员的任务是，写一批标语。要求每条标语上贴一面国旗，标语内容自拟。我们很快把拟好的标语口号，送到地下党负责人处审阅。内容为：“热烈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中国共产党万岁！中国人民解放军万岁！”人民大众要以实际行动迎接解放。认清时局，放下武器，将功赎罪是国民党一切军政人员的唯一出路等。我们四人中，我的毛笔字比较好，写标语的任务由我担当。就是制作国旗叫人为难，谁也说不清楚是什么样子，谁也没见过。时间紧，无处找旗样，也不容许慢慢找。只听说是镰刀斧头还有五角星，我们根据过去在学校制作红旗的经验，在红布上画出镰刀、斧头还有五星的小红旗，贴在标语头上。我们做这件事是在一个进步同学家里。因为他父亲是国民党在外地做官。在这样的人家“搞革命工作”是很安全的。

写好标语，联络员取走大部分，留下大约五十张，要我们四个人在八月初九（即民国三十八年公历九月三十日），半夜以后贴在县城的大北街和下河街，其他街道另外有人负责张贴。

这时，学校开学快一个月了，但还有半数学生没有报到。学校管理很松懈，我们在吃晚饭时准备了两个罐子（自己用来装咸菜的）装好米汤，觉得有点稀，在打锅盔的摊子上买了一些灰面（面粉）绞拌在一起。

对于在贴标语时可能发生的问题，我们仔细做了研究，并准备了对策和应付措施。我们四个同学住在两个寝室，入夜以后，怎么也睡不着，还不能说话，直到下半夜，一点多钟有人用暗号轻轻敲门。我们四人聚在一起，谁也不说话，学校没有灯火，到处一片寂静。我们蹑手蹑脚走到学校操场边，这是白天侦察好的地方——翻墙而出。

县城的主要街道上只有几盏昏暗的路灯，街上已无行人。我们两人一组，拉开距离。我们先从大北街开始，到街头时绕过警察的岗棚(每个街头有固定岗棚)转到下河街。这条街沿河而建，饭店酒馆较多。我们向前走出不远，突然从一家尚未关门的酒馆里出来几个国民党兵。喝得醉醺醺，嘴里还说些含糊不清、不三不四的话，东摇西晃地朝这边走来。我赶快把标语藏回裤裆里，给后面一组发出信号。和我一组的小王马上把刷子甩了，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盘盖在罐子上，纸包的咸菜散放在盘里，慢慢地迎面朝他们走去。有一个兵，看见我们，先喊：“干什么的”？我说：“送夜饭的。”这时已走到他们跟前，看清了是四个人。另一个说：“半夜三更送什么饭？”小王马上回答：“老总，国军要军粮，我爸爸在打米厂上夜班打米，我们给他送饭。”有个说：“送什么饭？拿来看看。”另一个说：“走吧，走吧，没啥子好东西。”一边说一边走了。我们站着没动，捏了一把冷汗。我们后面的那一组，听见我们说话，早就躲藏起来了。我们转身看着这伙“丘八”（当时，我们背后叫国民党兵都叫丘八，即兵字之拆开的贬义），走远了才继续贴标语。我们完成任务回到学校已凌晨三点多。这次贴标语还是比较顺利的，有惊无险。这可能也是国民党大势已去，人心涣散，当政者得过且过的缘故吧。

翌日，六点多钟，学校里又打钟又吹哨，学生们惊恐万状。全体学生操场集合，校长训话，说县城出现共产党标语，为考虑大家安全，今日不准学生外出，私出校门就开除。我们暗暗窃喜，庆祝我们的胜利。

县城进行了常规的搜查。警察局从监狱里提出两名死囚犯，声称这是共产党贴标语的，已被抓获，就地正法。如此这般，胡诌一通，对上司算是交差。但是，大街小巷的茶楼酒馆里，百姓民众却在津津乐道，议论纷纷。说，“共产党里有能人，来无影去无踪的侠客。”

至于，那些标语和贴在标语上的红旗，虽然被撕毁了，但那小小的红旗却永远镌刻在我们的青春岁月里，在激情永驻的70年中历久弥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