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 头（散文）——王文平

那天，开车送侄女上学。到了车站，时间还早，弟弟却对孩子说：“岐，赶紧进去，看外面多热。”

是的，外面很热。高温，三十八摄氏度。

孩子拉起行李箱，回过头莞尔一笑，挥手调皮地说：“亲，爸妈，我走了哈，拜，你们可别想我哟！”厚重的行李箱仿佛“推着”侄女走进车站，我们的目光随着孩子的身影移动着……

这不是电影里送别的那种场景，一步三回头，不舍的眼神，使劲挥舞着的手，模糊的远处，留下空荡荡的尽头。

也许行李箱太过沉重；也许孩子想赶快进站；也许人太多孩子顾不上再一次回头……玻璃窗外，来自长辈们望穿的眼神里，交织着复杂的情感。

我的孩子考上大学时，一位本家叔叔和我聊起了要不要放手让孩子在远方打拼，我不禁陷入沉思。

父亲走的时候，是躺在母亲的怀里。母亲那一刻很平静，一手抚摸着父亲的脸庞，一手轻轻拍打着父亲的肩头，额头贴着父亲的额头，嘴里哼着我们谁也听不懂的催眠曲。父亲躺在母亲的怀抱里，缓缓地，缓缓地睁开眼，环视了一眼为他送行的孩子们，一丝笑意悄然爬上脸庞，眼睛一点一点地闭上了。他走得很安详。

母亲微微抬起头看着我们说：“你爸他……走了。”

我想，父亲走的那一刻是幸福的，就像睡着一样，没有留下遗憾。甚至，还有梦。

天下所有的父母，都期待孩子飞得更高，然而，天下所有的父母，都把那一根细细的线紧紧攥在手心。

那是爱的期待与希望的别离，甜蜜中伴随着苦痛。

人世间有许多种爱，唯有此爱与众爱不同，简单而纯粹，纠结又复杂。这种爱不以相聚为前提，不以相守为目的，却为别离而准备，只为高远而放飞。

故乡，在父母佝偻的腰身里一天天老去；
乡愁，在他们浑浊的瞳孔里一点点放大；

村口，恋窝的昏鸦，在老树上聒噪了一年又一年。我看见有个影子，守候在老屋的门前，唠叨着：我娃那一张通往明天的船票，能否靠岸？拄不弯的拐杖，强撑着直不起的身子，望着渐行渐远的斜阳，喃喃。

读书上学，长大成人，结婚生子……似乎就应该这样，按部就班。又似乎，是那么理所当然。

终于有一天，我突然意识到，放飞的不是孩子，而是自己放不下的心。

那一年年不相见的念想，化作一声声呼唤，在思念里，拥簇着我走向明天。

又想起侄女走进车站的那一刻。她回过头，莞尔一笑说：“亲，爸妈，我走了哈，拜，你们可别想我哟！”

原来，当我们自己的心释然，会发现这句颇带俏皮的话语，或许就是年轻人表达爱意的方式。我们也应该对这些富有青春朝气的孩子报以信心，在爱的滋养下，不断成长的他们，同样会用爱回报我们。

所以等我们老了，也应该能像我的父亲一样，躺在爱他的人怀里，看着为我们送行的孩子们，脸上开出盈盈的笑意。

我也期待并相信，在人生的站台上，我的孩子，能回过头，同我的目光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