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敏先：长安之花

宽窄巷

    最近几年去西安，多住钟楼附近一汉庭酒店，离开元和回民街近，吃饭购物都方便。但开元的东西贵且不美，购物多在楼下一店，似为“创优名品”，韩货，多精致，可把玩，还不贵；吃饭一开始先去回民街，正宗亦美味，但人多而乱，又嫌卖家轻浮张狂，全无半点文化元素，或曰失却本真，吾又素不喜凑热闹，便提之色变。恰好开元南有一“宽窄巷”，其门店布置，招呼语言，食品形制，极尽巴蜀之韵，置身其中，犹入“天府之国”，惬意自出，妙趣横生，常怀再行蜀道之感，尤是巴望成西（成都到西安）高铁快点通车。此番来秦，是为送儿上学，顺利、满意，于是决定逗留两日，意在多睹长安风物，却不想腰疾发作，行走实困，故而住在汉庭（钟楼店），每日半径不过百米。即将返程，又进“宽窄巷”，人多，止门口有一小桌，无奈将就，美味在舌尖上生津时，一张变脸突兀眼前，我吓一跳，亲娘呀！这不就是传说中的那个啥嘛……

晨钟暮鼓

    城市，当为城与市之结合，至于因城而市或因市而城，则因地而异。说到西安，应为前者，何可作证，钟鼓二楼也。此二楼，现乃西安之地标，搁以前，当是皇家所在地之象征。皇权初建，必百废待兴，理想辉煌，农耕时代，万民一心天下同步，所倚者何？晨钟暮鼓也。想那周那汉那唐，孰不冀一而二二而三三而万世乎！故皆愿百姓围拱簇拥，便于城下辟市，无论镐京咸阳还是后来之长安，无不车水马龙人流熙攘，围着皇宫，一圈一圈，先城再市，锦绣繁华又秩序井然，九州物资俱纳其中，引得万邦来朝，或牵手，或献玉，都哄得君王开心，立时慷华夏之慨，量民脂民膏之堆积，尽散于四方之蛮夷戎狄，博得个山呼万岁，换来个歌舞升平，哪承想，一车炭，千余斤，宫使驱将惜不得。半匹红绡一丈绫，系向牛头充炭值。

下雪了就吃羊肉泡馍

    西安下雪了，纷纷扬扬的，还有点风，刮在脸上如刀割一样，撑了伞顶风挡雪，匆匆穿过人流，伫立街头，听见风雪吹打伞布扑簌簌直响，我突然特别想“咥”碗羊肉泡馍。店面不大，食客愈显拥挤。一盏清汤，半碟糖蒜，手掰馍馍耐心等待。说老实话，对于这西安泡馍，羊肉也好，牛肉也好，我之前并无多少兴趣，不合胃口不消说，价格还死贵，再就是这吃法顽固，非要用手指甲一点点掰碎了才叫有感觉，还有什么普通的优质的，不过肉量大小而已，至于把饼子叫成馍馍，更是百思不得其解了……但人家就是卖得好，多少大人物哦吹得最多的就是蒋介石不是都慕名来过嘛！我好想对周围的人说，吃羊肉不妨去关公的老家——山西运城，有解州一把抓，有北相羊肉泡，还有张店、底张、老张……多了去，那味道，怎么讲？简单说吧！怕您吃了再不吃这西安的了。但是今天，我在西安，遇上了下雪，结结实实地“咥”了碗西安羊肉泡馍，老安家的，满嘴都是糖蒜味时，突然看见门头牌匾上的题字，落款居然是“平凹”，不由我就肃然起敬了。贾平凹的字，藏锋露拙浑然天成，朴实无华风骨不凡，大有鬼怪精灵才气与生俱来之叹。这话源自世人对贾氏文章的评价，鬼才也！其中分量最重者当属三毛。三毛对平凹说，大陆的作家，我只佩服曹雪芹和你，别人写东西是给普通人看，你们写东西是给我这样的人看的。三毛是什么样的人？她的文字我几乎没看过，坊间流传的她与好多人的爱恋让人觉得她是一个很怪异的女子，应与贾氏同属鬼怪精灵，脑子里想什么，凡人当然琢磨不透！但偏偏她评价贾氏的这番话我最爱听！因为早在三十年前我就是贾粉了，想起来了，或雨或雪天，自家坑头，我拥了被子，看《古堡》，看《天狗》，一上午一下午地看……长乐大厦29层，整个西安都在眼底了，糖蒜味还是挥之不去，我心里苦笑道，老安家喜欢不喜欢贾平凹的字，不得而知，图他的名却是必须的，那贾先生呢？是喜欢这里的泡馍或是别的？我不敢想了。我打了个激灵，猛地一阵风，雪花从窗外吹打进来，一下子钻到我胸口里了……

西凤酒

    在西安喝酒，自然绕不过西凤15年，好比在山西喝汾酒20年一样，本身并无多大特异之处，但就是特受欢迎，情结所致吧。然而不同的是，汾酒难入口而后味绵，西凤好入口却后味缠，此烧酒与曲酒之本质区别也。可是入乡随俗，身在吴地免讲越语，既在秦国，有宴必开西凤矣！此乃文化认同之使然也！关中饮食，当然以面为主，所谓户县所谓岐山，广告而已，真正主打，还是汉中肉夹馍秦镇凉皮撂得响，材料做工自不待言，区区蒜水亦有讲究。河东人氏素不服关西，也曾努力经年，可最终究竟还是一输，都是一个“窍”啊！其实不难理解，陕西一地，咸阳也好，镐京也罢，贵就贵在所处平原宝地，兼有秦岭八水富长安，想不兴也难！偏偏秦人有聪明才智，弄得个汉江渭水泱泱文化，你说，晋人赶不上，楚人又赶得上？即便吴越钟灵毓秀，也不过偏安一隅，几时又曾平分秋色分庭抗礼过？非不为，实不能也！河津人侯听民，多少也知道点历史，天文地理，尚晓一二，格物致知，略通大概，所以汉唐兴旺周朝八百，缘故者何？包容也！秦岭沣峪口，雪后初晴，应友人之邀，入农家乐一醉，得观缝纫机留声机之昔日“西洋景”，亲瞻驼帮塑羊图腾之胡人“夷习俗”，汉唐包容可见一斑，其社会发展之端倪尽见，喻之于人，非善难晋矣！行文至此，侯某有一事求证：今日中国，定都北京，普通话自以幽州官话为基，那么，宋时在何？汉唐又在何？

寻埙

    知道埙这个乐器，是读了贾平凹的《废都》。那已经过去几十年了，庄之蝶的印象早都模糊，几行方框加括号“此处省去多少字”也激不起半点血脉偾张，独独埙，却一直缠绕着我，想起《废都》如是，想起贾氏亦如是，到了西安，站在古城墙底下，更如是了。朋友邀我去碑林，原本一起欣赏书法，感受线条艺术变化之优美瑰丽无穷的，奈何此种细胞少得可怜，加之浑身充斥着的皆是运动元素，欲静不得，待要购券入园，我对朋友说，这地十几年前进过一次，只记得蒋中正的字。朋友很是惊讶，道，英雄所见略同！我急忙挥手道岂敢岂敢。朋友问，此番拓他一幅？我说素来简约实用，这就免了！朋友再问，泱泱古都，把玩者甚众，请说一二。见推辞不过，只好说，哪里有埙？朋友一听忍不住扑哧便笑，你看这满街古玩字画，琳琅满目，谁家摊店，可曾缺了这物？仔细看了，还真是。但见或大或小，或细或糙，有专业有瞎玩，可赠人可收藏，卖者吹之，其音悲怆悠远，如泣如诉，听者驻足，无不动容，一曲下来，纷纷解囊掏铜，跃跃欲试，大有趁傍晚或清早爬上这古城墙哪怕寻一处残垣断壁之势，给庄之蝶吹一段幽幽妙音，直吹得他心旌摇曳废兴俱疲，似要忘却人性当中最最起码的操守，环境即乱，何苦正襟危坐？想到此处，我不由顿悟：现如今，何处不废都？何人不晓庄？贾氏高明，好比钟书钱老，画龙点睛，一睛吸万目也！

春到西安

    正月二十九，补天地，晚上九点，动车到了西安，半小时后，坐地铁抵目的地，从地下钻出来，看街上灯火通明，人车川流不息，未及喘歇，肚子早已咕咕叫开了。春到西安，风已不再上身，年轻人穿衣打扮开始恣意暴露。牛羊肉泡馍火爆依旧，店家衣服帽子上的油渍依旧，摇摇头，悄然而过。魏家凉皮二十四小时营业，十点钟宵夜的节奏才刚刚开启。一个馍，一盘凉皮，一碗酸辣粉，饿神搞定，古都的味道全沾在舌尖上了。说好了喝点啤酒的，烧烤店里的喧嚣却让人几欲先走，掷骰子、划花拳，尽是年轻人，可了嗓子吼，似乎粗犷之古风从未在此消逝过，现又要靠他们传承下去一样。烤肉的味道还是不错的！往酒店返时，路堵了，地铁5号线动工了。春到西安，夜12点许，小雁塔附近，伫立街头，我想起不久前在老家小县城吃过的那次魏家凉皮，脑子里泛起橘生淮南淮北的印象来，微风拂过脸颊，又尝正宗，这个春天对我来说，大体上还是爽的。

咖啡加茶

    请朋友喝酒，西凤15年。朋友说，咱喝茶吧，上岛咖啡，咖啡加茶，氛围挺好的。朋友是大学老师，参禅，亦通玄妙，三十出头，人生却悟了不少。和他谈抽烟之于写作的功用，是否启发灵感疏通思路？答曰哪里有，不过头昏脑胀至不胜其烦，去去去，索性胡乱下笔了。我说哦，又问那酒呢？他说壮胆而已。我说古人如李白苏轼竹林七贤也如此。他笑一笑，说了句古时酒度数尚不如现今啤酒，没作正面回答。我不识时务，又问景阳冈武松所饮十八碗也是？答曰容某考证。去年三月至今，来西安若干次，多在小雁塔附近逗留，竟一回也没进去过。好在敬意还是有的，毕竟听说里面藏有舍利子，所以路过免不了心动免不了默念慈悲向善。以前看资料，古时酿酒，纯粮食，绝无酒精勾兑一说，喝得烂醉如泥也无大碍。一个农业社会，物质匮乏，兵乱频仍，往往食不果腹，造酒者居然耻为掺假，再看现在，地上地下的资源砍挖殆尽，农耕废弛，粮食舶来，饱是吃饱了，晴天霹雳三个字：转基因！！！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