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华村的另一个名字叫故市镇,历史上是一个十分繁华的地方。村中有八座大庙,从南面的王官山巅俯瞰故市镇恰若一个展翅飞翔的凤凰。正南是汤王庙,村中是关帝庙,村北是娘娘庙,东南是龙王庙,正东是药王庙,正西是全神庙和真武庙,西北是天地庙。而这些庙宇的建筑分别构成了凤凰的头、尾、胸骨和翅膀。 故市镇交通发达,通往四面八方,特别的是四条斜路。村西南是吴闫斜通往吴闫;西北是胥村斜直达胥村;东南是洗马斜距洗马二三里;东北是东社斜通往董村、卿头。官道东西穿过村中,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商贾云集,周边村民在这里售卖货物进行交易,有的在街面上开店长期经营。 故市镇每逢三、六、九集会,四邻八村的人们都要来会上凑热闹,不只是为开开眼界散散心,几乎所有的生活用品在集上都能买到。年纪大的老婆婆为的是喝一碗醪糟打鸡蛋或者炒凉粉;老爷爷可能是为吃一碗羊肉泡馍或者粉皮鸡。 周边村子的人们把来故市上会就叫到街上会。每年的十月初五古会是纪念商汤打败夏桀而举行的大会;十一月二十和正月二十的古会是纪念药王扁鹊诞生和罹难的大会。生活在故市镇的人们十分幸福,老百姓自由自在,更有不少人把生活在故市街说成是幸运的事情,也是十分向往的事情,姑娘找婆家都愿意找到故市。而我就出生在这里。 村西向南有通往楼上、半道和王官(峪口)的道路,村西有一条自王官山谷流下来的山涧水,我们都叫山水壕。顺着山水壕一路向南三里多就可以走到王官谷,可以进入到东、西峪看瀑布。我最喜欢且经常去的地方就是一路向南,因为那里有山有水,有看不够的美景,到了夏天还有吃不尽的水果美味。时至今日,在我脑海里还经常萦绕的就是那里的高山、那里的清水、那里的绿树,还有沿着山路不停流淌着的溪水上的水打磨。 水打磨也叫水硙、机硙,王官山水上的水打磨最早见于记载的是宋朝。宋代陈协用的《方山灵峰寺记》写到:“夫灵峰寺者,中条之首也……去山寺四十里,东有水硙院,寄王城谷。”(见《临晋县志·卷八》)《虞乡县志·卷八》载:“水硙院,在王官谷,宋时有寺,今不可考,谷中有数机硙。”这些记载说明我们家乡王官早在宋朝就有相当规模的水打磨,至于最早能追到什么时候已无从考证,但按照史书所载的水打磨在宋朝已具有相当规模,依常理推断,王官的水打磨应该更早。 宋朝诗人文同有诗一首《水硙》说:“激水为硙嘉陵民,构高穴深良苦辛。十里之间凡共此,麦入面出无虚人。”虽然这首诗说的是百姓的艰辛,但却能从这首诗里看到水打磨作用。不用人力而日夜不息,一个水打磨可以供方圆十里百姓磨面,可谓功能强大。 宋朝还有一位诗人郭祥正也写了一首《水磨》诗:“盘石琢深齿,贯轮激清陂。运动无昼夜,柄任谁与持。霹雳驾飞雪,盛夏移冬威。功成给众食,势转随圆机。”从这首诗里可以看到磨盘的结构和运行。 清朝诗人吴振棫的《水磨》更加明确地写出了水打磨的建造结构和磨面时轰轰烈烈的情形:“筑石阑水水受矶,失势一落如溃围。水中大轮三十毂,冲激倏忽行如飞。下轮上硙一柱贯,轮旋硙转无相违。不须輠炙(guǒ zhì)膏与脂,前莫与挽后莫推。雷风交奋出奇响,日月疾走无停机。水流不方但圆折,盘涡蹙碧跳明玑。” 宋朝诗人俞充《王官谷十咏·其十·机硙》:“谁凿浑沌死,智者争出力。悠悠蚁在磨,双轮转何极。机心连机械,随流还不息。莫笑抱瓮翁,终日亦饱食。”这更加证明了王官一带水打磨无与伦比的影响力。 王官山峪里分为东西两峪,东峪瀑布素练悬,西瀑喷雪挂前川,这两个瀑布的水常年流淌,在谷口汇聚成贻溪,贻溪绿水映青山。唐朝诗人司空图的王官书院就建在寺南沟的贻溪边上,王官书院寺沟边,休休亭里谢三诏。加上东沟里的奇峰滴水赛珠帘,百二盘上一碗泉和天柱耸立一擎天这些美景,构成了王官八景。这里高耸的天柱峰直插云天,这里的水潺潺奔腾在山谷间,这里的空气清新沁人心脾让人心旷神怡,山美、水清、气爽,难怪司空图三次谢绝了邀他做官的诏书,宁愿常住王官山,不去长安做大官。 两股溪水汇流的山水日夜不息浇灌着山下十几个村庄数万亩土地,造就曾经的故乡犹如富饶的江南,是物宝天华的米粮川。 有山有水就有灵性,因为山是静态的美,谓之阴,而水是动态的美,谓之阳,一阴一阳谓之道,这是大自然的造化,所以文人术士都愿意来这里,享受自然的馈赠。就说那千万年流淌的水,述说了多少动人的故事,见证了大千世界的变化;那流动的水创造了多少财富,养育了多少黎民,滋润了多少土地。一方水土一方人,水打磨就是家乡先贤们利用水的动力,代替人力磨面和榨油的见证。 古代的人们,最早时期用的是石臼舂米,把谷物加工成细小的面粉,随着生产力的发展,人们又发明了石磨。石磨是用两盘磨合在一起,在磨中间加入谷物,经过转动摩擦,把谷物磨碎。两盘石磨是不一样的。下面一盘的中间向下凹下去,能够盛住谷物,在凹下去的面盘上面凿出辐射状的沟槽,以中间为中心向周边散开。中间凿一个圆洞,装上中心轴求得与上面磨盘保持同心运转而不至于错位。上面的磨盘向下凸起,为的是和下面的磨盘配套吻合,上面磨盘的下面同样凿出辐射状的沟槽,为的是与下面磨盘相咬合;上面磨盘中间也有一个中心孔,放入铁芯贯穿上下磨盘。上磨盘距中心几厘米处还有两个或者三个孔是粮食的输入口,磨盘边还凿有相应的小洞,为了拴绳子或者铁环,以便贯穿撵杆让人推动。然后把磨盘放在底盘上,底盘边上有相应的外延凸起的沟槽。在上面磨盘上固定好撵杆,然后推着转。在重力的作用下,粮食不断进入磨心,在沟条里沿着辐射沟槽向外面运动,在运动过程中,经过挤压破碎,磨好的面溢出落到碾盘边上的大沟槽,然后收集沟槽的面过罗后就得到了面粉,过不下去的再加到磨盘中,这样不断重复几次直到剩下少量的麦麸。 用磨盘磨面是以前人们的智慧,有钱可用牲口拉磨,没钱就是人推。生活在有山有水的人们,总会在生活中发明一些工具,利用和改造自然,为人服务。从王官一路流淌的山水给人们提供了利用自然的先决条件,故乡的先民们就用智慧创造或制作了水打磨。 小的时候,我常常停留在楼上村的姨妈家,多次跟着姨妈表姐去水打磨磨面、榨油或者洗衣服。有一次,我在水打磨上游入水口玩水的时候不小心把鞋冲走了,表姐央求管水打磨的伯伯到磨坊下面的水沟里给我找鞋。磨坊建在水渠上面,坐北朝南,磨坊下面是水轮,是水打磨的关键结构。我们跟着伯伯下到磨坊的下面,只见一个3米直径的大水轮,正面有五六十公分宽,是一个一个相连的水斗,按顺序布满整个轮面。伯伯说那都是用柏木做的,柏木耐水结实。中间是一个轴心,偌大的轴心上向外有木质支撑的辐条在三十根。 水打磨利用自然地势的落差,让高处的水冲打在木质水轮上面,迫使水轮转动,在水轮同轴边上加一个带有拨齿的轮,这个轮同样呈辐射状,全是柏木打造,轴芯、辐条、外面的圈边,都用铁条箍起来,在外轮上用熟铁每隔十厘米装一个十几厘米长的铁柱头,5厘米粗的铁牙子,直接贯穿于轮毂边上,也就是齿轮的拨齿牙,这个拨齿轮和一个垂直的拨齿轮配合运动,把水轮的上下盘旋运动转化成水平盘旋运动,平行轮的轴心有一根很长的木柱轴一直通向上面的磨台,和磨台上下面的磨盘连在一起。 磨坊完全建在传动轮的上面,距下面的落水沟有一丈多高,出水口紧靠在磨坊地板南面之下,有一个活动的木质水槽,磨坊的地板完全是用木板棚起来的。入水口设计成可以上下移动的木水槽,在上面绑一根绳子,如果需要磨面,就放下绳子,水槽的水正好冲打在水轮上,水轮就开始运动,就能磨面了。如果不需要磨面,就将绳子提起,那么水就直接避开水轮,流淌到水渠里面,继续它的奔流。 与平常的磨不同的是这个水打磨动力在下面磨盘,上面磨盘用绳子吊起来。如果要磨面,先放下水槽,让水直接冲打在水轮上,这样下面的磨就开始运转,然后在上面磨盘上倒上粮食,慢慢放绳子,这样两个磨就接触了,呼呼地开始运转磨面了。 小时候跟上姨妈去磨面,姨妈先用簸箕将粮食倒到磨盘上,把绳子放下,磨就转起来了,中间小山包一样的粮食慢慢塌陷,变成一个深洞,这时候姨妈总是熟练地用手把粮食往中间拢一拢,或者用簸箕再加一点进去。两扇磨缝隙间,白面不停地洒落到磨盘底的大碾盘里面。面不断地增多,姨妈用小簸箕收一些倒在罗子里,放到二尺多高的长方形的面斗上面去罗,面斗上面有罗子架,不用人提着,只需要来回筛动就行,面斗里就不断飘落一层一层的白面,白白的,细细的,真美。筛不过去的先倒到一边蒲篮里面,等第一遍都磨过去了再倒到磨盘上继续磨第二遍,直到剩下少量麦麸。 过年的时候,姨妈总是把头遍二遍的白面另外收起来,到时候蒸花馍,做包子、馄饨。这些都是为了出门走亲戚用,要走的亲戚辈分不同,送的白馍样式也不一样。剩下的黑面含麦麸较多,蒸出的馍比较黑,口感不好,但是麦麸里含有大量的营养素。现在市面上卖的全麦面其实就是我们过去的含麦麸较多的面粉。 小时候沿着去王官的路上,两边是高耸的杨树、榆树或者柳树,路边是潺潺的流水,沿山一带到处是杏树、柿子树,空气新鲜,有山有水,像是世外桃源一般。沿着水在半道村南到王官村一路上有七个水打磨,分别叫头道、二道水打磨,一直到七道水打磨。半道南的水打磨是第六道。那时的水打磨磨面榨油都是免费的,百姓都非常自觉地使用,没有为争不到跟前吵闹的情形,因为水打磨运行速度比较快,省力省时。后来有了电、有了磨面机,水打磨渐渐就被废弃了。 上世纪七十年代儿时的记忆距今已经过去五十多年,虽然斗转星移经历了数不清的日子,但是我怎么也忘不掉家乡的山水美景,常常幻想着如果能保留下几座水打磨该多好,那也算如今一个非常抢镜的游览景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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