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西兰：让关公精神走向不断发展的现代社会（下）

关公信仰是华人世界最广泛的文化认同

关公个人身历其间的历史时期，是一场忠义和野心、仁爱和残暴、诚信和欺诈的决斗。从现实政治上说，魏蜀吴三方其实谁也没有胜利，就连依靠野心和阴谋手段统一天下的西晋，也不过四十五年的国祚，也不能算作胜利。这一段历史，只是一场价值观的斗争。从文化价值上说，其结局是忠义战胜了野心，仁爱战胜了残暴，诚信战胜了阴险和欺诈。胜利者，应该是关公，应该是刘备和诸葛亮等人。忠义精神的坚守和传承，比起它一时的局部的胜利还要重要。而一切阴谋和野心，一切强权和暴力，即使得逞，也是短暂的，也会遭到历史的清算和报复。

关公以自己的悲剧人生，实践了的就是这些，昭告了的就是这些。

一段三国史，无非明善恶之辨，宛然一部春秋。封建社会的政治家，把关公和孔子的“文圣”并列尊奉为“武圣”，尊奉为“国家神”，应该说是有政治眼光和文化眼光的。

关公信仰，从关公逝世后就开始形成，已经经历了近两千年的历史风云。

关公本人波澜壮阔的人生实践提供了真实的依据，文学艺术形式塑造了关公的完美形象，历代朝廷的褒封提升了关公的至高地位，各种宗教的融入普及了关公的全民崇拜，关公信仰已经形成了一种延续时间漫长，涵盖地域广泛的文化现象。

中国是一个崇尚精神的国度；中国人，是世界上最具有精神崇拜情结的族群。与西方人崇拜上帝不同的是，中国人真正崇拜的，不是传说中超自然的神灵，而是历史上真实存在过的人，是那些用自己的高尚行为感天地泣鬼神的人。在漫长的历史时期，文盲人口的众多和文化传播方式的落后，广大民众不可能用儒家文化思想理论武装头脑，最简单的普及的方式就是在历史上选择一位体现了儒家文化价值、道德理想和人格标范的人物作为自己的楷模，作为大家的人生榜样。

关公就是这样一位最理想的人物。

关公的精神，主要是忠义二字，这是关羽终其一生的自觉实践和行动准则。这是中华民族源远流长的全部精神积淀，就是华夏之魂，就是中华传统文化的核心价值观。

关公，代表了中国传统文化的核心价值观。不分时代和地域，不分种族和阶级，不分尊卑穷富，不分男女长幼，这几乎是中国人的最普遍的文化认同。

中国是一个多民族国家，有着地球上最多的人口，有着偌大面积的尚未统一的宝岛，有着不同社会制度的地区，有着大相径庭的语言文字，有着五花八门的生活习俗。不同地域、不同民族、不同阶层的人们，思想信仰和心理状态，政治观点和生活态度，都是难以完全统一的，也是不必要完全统一的。实现伟大的民族复兴，国内各民族，两岸各党派和政治实体，东北亚、东南亚汉文化圈和华侨华人世界，需要有共同点，需要有共同的文化认知。由于历史原因、意识形态差异和利益诉求的不同，这样的共同点和文化认知不会很多。

好在，我们都在继承和发扬关公精神。不同地域、不同民族、不同阶层的华夏子孙，尽管政治制度、宗教信仰、社会观念和生活方式不尽相同或者完全不同，但是，在尊奉关公、敬重关公这一观念形态上，是一致的。两岸三地的关庙祭祀活动，为关公文化的广泛普及和深入人心，发挥了重要作用。我们解州关帝庙和常平祖庙，关公生命历程中的重要驿站如许昌关宅、荆州关衙、当阳关陵、洛阳关林，还有难以数计的大大小小的关庙，还有台湾、香港、澳门的众多关庙，每天都会迎来内地各民族、港澳台以及东南亚的关公信众。

同样，旅居于众多国家的海外华人，也没有忘记故土的这位历史人物，这位民族之神。他们居住的华人区，建立了关庙，进行着各种祭祀活动，表达着对华夏故国的怀念和期望。美国旧金山，韩国首尔，日本横滨、神户、函馆，越南河内市，印度尼西亚雅加达，东帝汶帝力、澳大利亚墨尔本、泰国曼谷……都有海外的著名关庙。

关公的精神，不只是教育和感染着中国人，还会影响所在国人民对关公的崇拜。

据统计，世界对关公的崇拜和信奉，已达一百六十八个国家和地区。

关公信仰，成为我们民族的共同点。这个共同点，无论怎样的政治原因和地域原因，都是动摇不了的，都是取消不了的。中国文化向来以伦理道德为核心价值，儒家道德体系，关公偶像崇拜，都是从这个意义上形成和发展起来的。人们崇拜关公，实际上并不是、或者说并不完全是诚服他的神异的灵验，不是乞灵于他的神力，而主要是诚服他的道德人格，他的伦理品质。他的精神就是中国传统文化中的人文精神；他的品性，就是中国传统道德的集中表现。他所坚持和实践的春秋大义，是我们民族生命的DNA，是我们民族精神的遗传因子。崇拜关公的历史，就是中国人民的心史。在中国广袤的国土上，在两岸三地的民众中，在华人世界的人群中，这是大家共同的文化向往，是大家对中国传统文化核心价值观的共同认知，是所有中国人民和华裔群体一致的民间意识形态。关公偶像崇拜，超越了政治信仰，是我们的共同宗教。

关公信仰，是我们精神家园里的文化珍藏。她是凝聚我国众多民族和十多亿全球华人的精神轴心，无疑会对我国多民族的团结、对海外华人的团结起到巨大的作用。

于是，我们就可以不受政治信仰的约束和政权体制的限制，找到共同的话题，就有了心灵沟通的桥梁，就有了感情交流的纽带。

关公信仰，理智而真诚的选择

不可否认的是，关公信仰，是以神化和迷信的形式表现的。

但是，即使是迷信，也源于人民对他的崇敬和爱戴，对他的信仰和期盼：

不分地位，不分地域，不分贵贱，不分行业，不分民族……所有的人都崇敬着他，也相信他在保佑着所有的人。

明代著名学者王世贞说：亘万古而为神。

当代台湾学者南怀瑾说：民心即天心，神由人兴。

一个人，永远活在了人们的心里，那就是神了。关公正是这样。

关公就这样成为了神。

神是人类精神需要的产物，是人们不能完全解释自然力量和社会力量时的虚幻化向往，是人类严肃的自我欺骗。人的强烈追求而又难以达到的境界，就只有用虚幻的神来实现和替代。关公的忠义精神和英勇品格，是人们的共同追求，又让深陷于世俗社会中的人们难以企及。朝廷和民间，贵胄和平民，在这一点上是一致的。尽管朝廷更注重关公的“忠”，民间更崇尚关公的“义”；成为统治者的民族强调的是“忠”，被统治的民族则强调的是“义”；然而忠和义是很难截然分开的。历史的进程和阶级的演变，使忠义成为中华民族的灵魂，使关公成为中国人民共同的神祇。

在人们的心目中，神代表了正义的褒奖和惩戒。关公的悲剧结局和死后的影响，符合人们的这种爱憎情绪和心理向背。人们以他为神，是自然而然的。

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汉封侯，宋封王，明封大帝；儒称圣，释称佛，道称天尊。历朝历代，朝廷民间，三教圆融，在敬奉关公为神的问题上取得了一致，达成了共识。关公崇拜融入中国主流思想文化之中，进入了中国人的思想，也进入了中国的文化，成为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内容。

关公被尊奉为神，尊奉为**别的神祇，是他道德精神的民间、朝廷、宗教的共同认定，是事物发展的必然。中国人民是一个崇尚英雄崇尚道德的民族，关公就是人民必然选择的崇拜对象。历代朝廷和各种宗教只是尊重了民意，利用了民意，或者可以说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民意。

在中国，在所有中国人民的心里，关公神的地位就这样定型了。

神的物化表现，是神像和供奉神像的神庙，是为庙貌。关公在中国享有规格最高的神庙，也享有数量最多的神庙。随着朝廷对关公不断加封，关公神的名号也越来越多：关王，关老爷，关夫子，关帝，关圣，武圣，等等，不一而足。供奉关公的神庙，也名堂繁多：关王庙、关帝庙、武庙、武圣庙、文武庙（与孔子同祀）……在全国各地无处不在，成为中国大地上最普遍的建筑物。九州无处不焚香，北至白山黑水，南到天涯海角；西起雪域边陲，东到祖国宝岛，关公的祀庙香火繁盛。具体的数目当然已经很难统计，但数以万计是绝不夸张的；庙貌遍天下，无处不焚香，是绝不夸张的。

在海内外所有的关庙中，地位最独特，规模最浩大，祭祀最隆重的，是解州关帝庙，当地人和一些学者誉之为“关帝祖庙”“武庙之冠”。解州关帝庙庙宇格局为前朝后宫，有端门、雉门、午门三重门庑，还有文经门、武纬门、牌坊、回廊，与皇宫一样的规格。朝廷祭祀关帝，自明代已经确定为国家大典，钟磬器物，祭礼颂文，规格内容，皆有定式。在清代雍正年间，朝廷钦命全国县级以上州城府治，都要建立关帝庙，并于春秋两季，例行祭祀大礼。还是雍正朝时，朝廷又诏令全国关帝庙正式命名为武庙。关庙和孔庙正式并列，一文一武，文圣武圣，正式由国家确认。

关公已经成为“国家神”。

这就说明，迷信只是一种形式，焚香磕头，虔诚祭拜，只是为了表达人们内心的崇拜和敬意。关公受到这么多人的敬仰，进而演化为迷信，总是有其合理的原因：这就是他的精神感召和人格魅力。关公的一生，是实践春秋之志的一生，是大仁大义的一生，绝伦逸群，至大至刚，光明磊落，浩然正气；忠贯日月，义薄云天，仁济苍生，勇冠古今。他将立万世人极，树人伦师表；他将成为华夏之魂，他将代表民族精神。

古代的芸芸众生大多都不读书识字，还不能做到以儒家精神来武装头脑，只能在历史上寻找一位具备这样道德理想的人物做范本。这个人物就只有关公。人们的目光就锁定到关公身上。朝廷尊奉关公，是仰仗他的忠义精神统一思想；宗教尊奉关公，是仰仗他的道德人格凝聚人心。以那个时代普遍的文化水平和社会环境，自然就会以他为神。迷信他，就是选择他为自己神格化的偶像。

是神化，是偶像，是迷信，但这是中国人的理智而真诚的选择。

关公一生的行为，人们有理由认定，他是仁爱的化身，一切好事都是他帮助人们实现；他是正义的化身，一切邪恶的行为都会受到他的严厉惩罚；他是道德的化身，一切无耻的行径都会被他训诫；他是神通的象征，一切愿望都是他帮助人们达成。他成为无所不能的神，在我们的生活中无所不在。迷信也罢，虚幻也罢，偶然巧合也罢，善意编造也罢，都是因为他永远活在了人们的心中。人们的一切心愿，当然会祈求他，当然会依靠他，当然会仰仗他！

信奉关公，就是像关公那样做人，就做不得坏人和小人；

信奉关公，就是像关公那样做事，就做不得恶事和虚伪的事。

对崇高的敬畏和向往，是人类的共性。神是人的造就，是人们把关公造就成了神：他的神勇和忠义最符合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精神，因而受到儒家推崇，佛、道又借助他在朝野民众中的崇高威望来扩大宗教影响，共同推崇其为偶像。于是关公便以一位真实的历史英雄人物，逐渐演变为人们心中的神之至尊——东方之神。

关公就是因为这样，被朝廷神化，被宗教融合，被民间迷信。

——这才是关公信仰的实质和内涵，神化和迷信只是它的形式和表象。

关公，是一个人的神话和一个被神化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