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有神木 王 杨 散文

浮生偷闲，或僧庐下听雨，或盐湖边临风，恍惚间觉得，人生辗转，悲喜沉浮，哪怕曾经刻骨铭心，哪怕曾经天崩地裂，如今都与韶光一道憔悴了。脚步越来越长，才越来越知道，人之一生，无常才是常态。

我亦有几年夜不能寐、头昏脑涨的病史，被诊断为颈椎病。因为症状一直得不到缓解，开始莫名烦躁异常焦虑。一日在好友处偶得一物，名曰“华凹枕”，枕之可产生一种微妙的牵引作用，使颈椎间隙拉宽，颈部肌肉群松弛，减轻颈椎病变对局部神经的压迫，活血化瘀，健脑安神，改善微循环，抚平紧张情绪，从而达到缓解和治疗颈椎病的目的，对人身体有诸多裨益。友人很有深意地说：此乃“高枕”。“高枕”之意未必是把枕头垫得很高，而是象征舒适安逸，或把枕头垫于后背枕席而坐，亦有安乐享受的意思，后世才逐渐衍生出“高枕无忧”的成语。

观此“高枕”，一尺余长，三寸许高，手感沉重，是金丝楠木所制，触之温润如玉，纹理细密瑰丽，“横竖金丝，烁烁可爱”，方寸之间，显露高贵典雅，又颇具立体感，动即换景，如水波荡漾，又如飞鸟花草，甚是独特。此枕遵循古人“三寸枕长寿”的康养理念，完美支撑头和颈椎，冬不凉，夏不热，不翘不裂不变形，遂爱不释手，日夜相伴。有时出差一两日，竟在酒店的软枕上辗转反侧不能成眠，如今的枕头已经有了更多的填充物，滋生着螨虫细菌，虽松软舒适，却无法承托头颈重量。深夜在他乡，思之念之，更觉其珍贵无两，无奈已被它悄然俘虏，余生岁月的三分之一要交付于它了。

清代小横香室主人所撰《清朝野史大观》：“楚、粤间有楠木，生深山穷谷，不知其岁也。”楠木生长缓慢，大器晚成，水不能浸，蚁不能穴。虽长于“深山穷谷”，然可忍阴湿、耐寒暑，成栋梁之材需两百年以上，斯人已矣，唯它默默守候一方水土，静静鸟瞰万丈红尘。月华流瓦，晚来照我，一本清闲书，一壶润喉茗，一枕金楠香，虽是清欢，亦不孤寂。楠香随阴阳而灵动，子时最浓，午时最淡，如遇阴雨未霁，其幽香更甚，丝丝缕缕，沁人魂魄。其香能醒脾化湿，开窍醒脑，升清化浊，自古就有“楠香寿人”“寒首暖足”的记载。这楠枕之于我，已在日日厮磨中片刻不能离弃，枕可入睡，靠可小憩，流连间早就似旧人故交，惺惺相惜，不用言说亦有默契。也许我的前世就是一棵树，与它站立一处，共经风雨，共历雷火，立下来世之约。

某日家人戏谑于我，说：“你不是在断舍离吗？为何独不舍这木枕？”我本想说：“它能缓解颈椎疼痛，提升睡眠质量，是老祖宗的智慧，当然不能舍啊！”但我深知，与它一眼万年的真正原因其实早就超越了悲喜况味。

金丝楠木为中国古代帝王所倚重，民间不得擅用，清正史中记载和珅获罪的一条重要罪状就是“擅用金丝楠木”。如今虽已飞入寻常百姓家，但这东方神木，由于它特殊的生长习性，依旧稀有如大海遗珠。如果有幸与它相遇，必然是前世的约定，悠悠岁月，茫茫人海，化一朵香枕，忠诚陪伴；穷一生无常，随之而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