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的年 短篇小说 垣曲 杨志强

每逢佳节倍思亲。越是临近年关，冬子就越是想念爸妈，爸妈在外地打工，到年跟上才能回来，匆匆地待上几天，又匆匆地走了，尽管就那么几天，对冬子来说，尤显珍贵。家住是山区，一下雪路就被封了，所以每到腊月，冬子总是担心天下雪，担心路不通，爸妈被挡在回家的路上；这两年除了下雪还担心疫情，由于疫情爸妈三年都没回家过年了，临近年关，防控措施放开
了，爸妈都说，今年一定回家过年。你说，冬子能不期待？

在冬子的盼望中，年的脚步越来越近了，冬子今年是小学六年级学生了，正是自己觉得啥都知道又懵懂的年纪。

议论起过年，班里许多同学都说现在的过年真没意思。冬子却不这么想，过年怎么就没意思呢，今年这个年对冬子来说，太有意思了，爸妈都说回来，全家人将要快快乐乐的团聚，怎么想都
是有意思的事呀。唉，冬子太想和爸妈在一起了。不过，这些话冬子只是在心里想想，并不想说给同学们听。

冬子家是前几年“易地扶贫搬迁”住进了县城的，刚开始的时候冬子很是兴奋，能住进单元楼，拥有一个有书桌的房间，厕所就在屋里头，抬抬脚就能到超市、商场了，而且还能进入县里最大
最好的小学上学，这些都是他梦寐以求的。

可是真的搬到县城，住进了单元楼，真的进了那个全县一流的学校，冬子才觉得一切并非想象的那么美好，比如，爷爷就坐不惯抽水马桶，说坐在那玩意上怎么使劲也拉不出来；冬子上厕所
的时候，总觉得有人在头上拉屎，心里也是疙疙瘩瘩的。学校是好学校，同学老师都很好，但冬子总觉得自己总和人家隔着一层膜，一开口说话就显出自己的土气来，穿的衣服也咋看咋别
扭。一种深深的自卑感压迫着，心里有千言万语又无处可说，课堂上一开口就紧张，一紧张就口吃，后来索性把自己封闭起来，感觉很孤独和无助。

元旦前学校就放寒假了，同学们对于即将到来的漫长假期很是高兴，这一点冬子也一样，放假了在自己的那个小屋，也许能找回些许自信。可是，学校隔壁的工地上出了件事，往他兴奋的火
上浇了一瓢冷水。几个外地的民工为了讨要工资，和工头闹了起来，有一个民工站在楼顶要跳楼，政府、公安、消防来了好多人，许多同学也去看热闹，冬子没去，他忽然觉得，爸妈在外地
是不是也会遇到这样的情况，他感觉同学们议论和鄙视农民工，就是在说自己的爸妈，他趴在课桌上无言的抽泣着，惹得同桌连翻白眼，说他莫名其妙。

真的是莫名其妙，这时候爸妈在跟前该有多好，冬子觉得有太多的话要和爸妈说了。

好在有爷爷，爸妈不在家，就冬子和爷爷相依相守着。放假后，冬子每天做着老师布置的假期作业，爷爷早早地就开始备年货，冬子能觉得出爷爷的高兴劲儿。

过了几天，不知怎么爷爷就“阳”了，浑身发烧，大声的咳嗽，爷爷在自己的房间，不让冬子进去，冬子就力所能及地自己做饭，做好了把饭放在爷爷的房间门口，过了两天，爷爷好了。没想
到，轮到了冬子，冬子的症状似乎比爷爷的还要厉害，爷爷说自己阳过了，不怕啥了，做好饭就让冬子出来，一起吃，过了三四天冬子也好了，三年来，让人谈虎色变的疫情，也就这么过去
了，好像着病毒也长着眼，没让冬子和爷爷一起阳，一个人阳着一个人照顾。

当全部好利索，就过了腊月二十，年几乎触手可及了，二十三是过小年，爷爷说过小年要祭拜灶王爷，灶王爷上天言好事，下界降吉祥。

过了腊月二十三，爷爷和冬子打扫了屋子，冬子踩着梯子把里外的玻璃擦得亮晶晶的，窗明几净的屋子也在期盼着新年的到来。爷爷领着他回了一趟原来的村子，在村子里割了点家养的猪
肉，家里的房子拆了，他和爷爷在一个本家的爷爷家，把肉也给煮了煮，做成了红烧肉，按爷爷的话，单元楼的厨房太小怀展不开，走的时候本家还给他们带来好多东西，豆腐、馒头、红薯
丸子，爷爷笑着说，这一趟年货就全了，坐上回县城的客车，冬子看见爷爷流泪了，一路上冬子也不说话，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留恋和惆怅。

爸爸是腊月二十八早上到家的，到家放下行李，就嚷着说困死了，然后就去睡觉，直到吃中午饭的时候才起来，吃完饭有人叫他去玩，就出去玩了，晚上没在家吃饭，和朋友在外边喝酒，回
家的时候，冬子都睡着了。

妈妈是除夕早上到家的，到家就放下行李，就问冬子考了多少分，排在第几名，冬子说期末没考试，也没排名次，妈妈似乎露出很失望的表情，一直说着你可要好好学习，然后就在客厅里拍
抖音发抖音。

冬子觉得和爸妈的见面怎么也不该是这个样子。不知怎么有种想哭的感觉，记起奶奶说的话，过年的时候要开开心心不能生气的，生气的话运气一年都不好，可是，冬子怎么都开心不起来，
之前觉得有太多太多的话要给爸妈说，现在爸妈都在家了，可又不知该说些啥。

吃过午饭，妈妈开始张罗着捏饺子，爸爸和冬子贴对联，贴完对联，爸爸说放挂鞭吧，冬子说小区不让放鞭炮的，爸爸说没事的，就放了一挂小的。

除夕照例要祭拜祖先，妈妈捏的饺子真好看，摆在祖先的牌位前，冬子悄悄地跑到小区门口，他在心里呼唤着奶奶，他害怕奶奶找不着现在的家，心里默念着，让奶奶跟着自己回家。再回到
家，看着饺子碗里升腾着的蒸汽和香火的烟气缭绕着，似乎看见奶奶笑眯眯地坐在桌子前，慢慢地吃着饺子。

吃过饭，爸爸被人叫去喝酒，妈妈也出去了，还是爷爷和冬子在家，看了一会春晚，爷爷就去睡觉了，过了一会，冬子也觉得好困就也去睡了。

大年初一的早上还是饺子，爸妈都还没起来，爷爷煮好饺子，冬子叫了几遍，爸妈才起来，祭拜过祖先，开始吃饺子，冬子吃着吃着，觉得牙被磕了一下，原来是吃到饺子里包的硬币，妈妈
说，我冬子是今年最有福气的人。

中午饭是妈妈张罗的，妈妈这几年在北京当家政，做菜的水平大有提高，一大桌子菜都有模有样的，全家人围着桌子，爸爸和爷爷喝了一点酒，爸爸说过完初六就走，妈妈说她初五就走，冬
子的心情一下子不好起来。

吃过午饭，爸妈又都出去了，爷爷躺在房间，冬子看了一会电视，觉得好无聊，也没有个同学可玩，这时候冬子想起同学说过年没意思的话，这个年过得真的没意思。

冬子出了小区，无目的的走着，他听同学说过，青年山公园建的不错，他一直没去过，正好去那边玩。青年山在县城的北端，是整个县城的一个制高点，他顺着一溜台阶上到山顶，回过头
来，整个县城尽收眼底，高高低低的楼房，纵横的街道，波光粼粼的亳清河，自己居住的小城竟是如此美丽！冬子第一次俯视自己居住的小城，油然而生一种震撼的感觉，山顶上有个帝舜
阁，阁前有一个小广场，后面是一块草坪，山下的河边游人如织，山上的人不是很多，天气很好，他坐在背风的长廊里，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他掏出手机玩起了游戏，玩着玩着不觉竟
然瞌睡了，等他起来的时候，发现天已经黑了，便顾不上害怕匆匆地回家。

等他回到家，刚一进门，妈妈就急切地紧紧抱住他，连忙问他去哪了，打电话也不接，他茫然地望着妈妈，不知道她为啥这么急，过了一会妈妈又给爸爸打电话，说他已经回到家了，不用找
了。

听妈妈讲，他才得知，他们学校一个同学跳河了，被人救出来的时候人已经不行了，老师在群里清点班里的同学，妈妈回到家发现他不在家，打手机也不接，就急忙叫和爸爸去找他，找了一
圈没找着，妈妈刚回来，爸爸还在外边找，看着他好好地回来，妈妈连声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过了一会，爸爸回来了，他听别人说那个孩子爸妈闹别扭，过年也没回家，那孩子不知怎么就寻了短见。老师在微信群里开家长会，告诉家长应该怎么教育孩子，爸爸没出去玩，妈妈也不再
发抖音，他们认真地看着老师发的东西。

初二早上，爸妈告诉冬子，他们决定了，今年他们都不出去了，就在家里，妈妈还说，以后要多陪他，听到这个消息，冬子觉得这是爸妈回来最令他高兴的事了。

接下来的日子，冬子觉得好快，他家亲戚少，没走亲戚，他们全家去了临县的一个景区玩了一天，初六的时候县人社局就有人到小区里宣传，说是“春风行动”，是帮助农民工找工作岗位的，
爸爸一大早就去了，回来后说，他准备承包个大棚种羊肚菌，他还说听朋友讲，县里正打造“六宝”，水中三宝是鲤鱼银鱼娃娃鱼，山上三珍是猴头香菇羊肚菌。羊肚菌是菌类的珍品，价格高
销路好，县上要建设国家级菌类种植基地，已经建好了许多大棚，还聘请了专门的技术员。爷爷说他以前也管理过大棚，种过香菇，他们干的话，可以搭把手。

临近十五，小区里组织耍社火扭秧歌，爸妈都报名参加，冬子站在广场边看他们扭秧歌，看到有几个同学也住在这个小区，他们很快就成了好朋友。元宵节的那天，爸爸是小区扭秧歌的领
队，走在队伍的前头，冬子觉得扭秧歌的爸爸，和现实生活中的爸爸有点不一样了，形象是如此高大上。

晚上睡觉前，冬子偷偷看了一会抖音，当他刷到说“距离过年还有350天”的抖音时，禁不住一下子笑出声来，马上就要开学了，这个年就如此过去了，回想着年前的事，竟觉得有点遥远了。

是呀，再有350天就要过年了，那时候，冬子就成初一的学生了，他有点急切地盼着那个新年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