堆云洞的油灯

堆云洞，这身边的风景，说起来并不陌生。多年前曾前往瞻拜，那时堆云洞还是一片废墟，在砖石瓦砾之中，唯有一塔高耸。穿过破败的山洞，登临塔顶，沟壑纵横之中，一份追怀之幽思，感繁华之不再，独戚戚然。在废墟之中，在残存的古碑上，得知这是道教龙门全真派的道观。登塔远眺之乐，也被湮没于无边的荒凉。这是我对堆云洞最直接的印象。这份慨叹和失落，深深地刺伤了我，也湮没了众人口中相传的所有美好。夏县人文坐标上一处著名的名胜，就成了沟谷之中废墟的存在。我也试图多次从古籍和传说之中，复原曾经的繁华，但是始终找不到心灵相通的切入点。

1985年，堆云洞被命名为山西省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后来堆云洞被复建保护，这里就成为革命传统教育基地和道教文化名刹融为一体的风景名胜。尽管离得很近，尽管一直是夏县古文化的重要元素，可一直没能前往。曾有次，已到山门前，临时有事而折返。堆云洞，就是这样，近在眼前，又无缘倾心晤谈。近日，偶有闲暇，利用午休时间和同事一同前往。

堆云洞位于夏县水头镇上牛村土岗上，两侧沟壑深近百米。蛇虎、石健二涧环绕，涧水东流入涑水河。因雨后岗上积云缭绕，雾霭长存，洞门云封，故称“堆云洞”。1928年，中共河东特委在这里成立，并在此秘密活动长达十年，故此处又被称为晋南革命的摇篮。堆云洞始建于元代，明清两代相继增建和扩修，布局严谨，设计巧妙，亭台阁楼，因地制宜，盘旋而上，错落有致，规模宏大，气势壮观，现存建筑有北极台、笔峰塔、三皇阁、三圣殿、真武殿、三王祠（药王、牛王、马王）和白衣大士祠等，配以廊庑、厢房、道院，形成一组宏丽的道观建筑群。庙内现存石刻《堆云洞全景图》，形象地反映了兴盛时期的洞景，弥足珍贵。

阳光纯净而柔和，田野一派苍茫，在具有四百树龄皂角树和巨大槐树的掩映下，堆云洞华丽高耸，依山势成为一种迷人的风情。在山洞廊道之中穿行，感受一种幽古的清凉；在古建之中沉醉，感受文化的精深。游人沉浸其中，陶陶然物我相忘。

同道教文化一同鲜活存在的，就是浓浓的红色文化。这里有河东特委纪念室、平民中学纪念室、平民中学教室（堆云洞红色文化展厅）、河东特委展馆（包括河东特委特支展厅、黎明前曙光展厅、嘉康杰办学展厅、平民中学教室场景复原）等等。最触动心灵的是，在河东特委纪念室以及平民中学教室内里间的山西早期革命领导人汪铭的居室里陈列的老油灯。静默而斑驳存在的油灯，依稀可见当年夜色中的灯火。这灯火刺破黑暗，让这一处道观名刹闪耀光明，在沟壑之中，在荒野之中，托举起河东大地革命的灯塔。红色的信仰和血脉，为古刹注入磅礴前行的力量。

1922年，平民中学在这里诞生。这所新式学校由河东著名群众领袖、革命先驱嘉康杰创办，宗旨就是办平民教育。创办平民中学得到了留日学生、安邑人景梅九先生等人的大力支持。景先生应邀担任名誉校长，尉子甲、徐亚桑、崔斗辰、张吉振、关绳武、雷江溥、吴仲六等进步人士应邀担任教员。平民中学在招生时，嘉康杰就明确宣称：“骑马的不要，坐轿的不要，穿长袍、戴礼帽的不要，欢迎平民子弟来校就读。”在考试时，嘉康杰所出的作文题目就有“平民自觉”。

平民中学的创办是十分艰难的。当时堆云洞由于年久失修，破败不堪。开学的第一天，嘉康杰对学生们讲，“你们都是贫农子弟，知道艰苦勤俭，上学也应该这样。我们就是要依靠自己的双手，把这座破旧的古庙修整成一座漂亮的校舍”。嘉康杰亲自带领师生铲草整屋，和泥垒墙，修修补补，终于使这破旧古庙焕然一新。大殿被当作教室，两边的厢房成为学生和教员的宿舍。1922年7月，学校正式开学。为了弥补办学经费的不足，平民中学师生开荒种地，自给自足。朗朗的读书声，成为堆云洞最具生命力的存在。进步的思想就在灰暗的灯光下，燃烧一颗颗青年的心。就在这灰暗的灯光下，《平民》月刊创办印刷；就在这灰暗的灯光下，信仰的力量在萌发。河东地区许多坚强的共产主义战士如丁行、李尔铭、李荣等都是平民中学的第一批学生。特别是学生金长庚，他在嘉康杰的教育引导下，思想进步非常快，后来成长为一名优秀的无产阶级革命战士。在艰苦的革命岁月里，他一直是嘉康杰最忠诚的战友和助手。

1928年2月，山西省党的机关被破坏。1928年6月，中共山西临时省委王鸿钧、邓国栋在堆云洞召开了河东（运城）地区党的活动分子会议，夏县、闻喜、解县、安邑等县20多名党员代表参加了会议。这次会议是在山西党组织遭到严重破坏的情况下召开的，会议产生了中共河东特别区委员会（简称中共河东特委）。这是河东第一次全区性党的会议，会议由冯彦俊主持。此次会议传达了广州起义后的国内政治形势，研究了今后的工作任务。会议决定由冯彦俊任河东特委书记。会后，冯彦俊、河东特委副书记范希蠡、特委成员牛守仁等到解县，发动组织和领导了解州南八村民众的夺盐斗争。河东特委，就是运城市委的前身。在特委的领导下，党员人数一度发展到119人。

1929年5月，汪铭被任命为顺直省委特派员，负责山西省工作。不久，顺直省委决定成立中共太原市委，汪铭为书记，领导山西中路各地党组织。1929年6月，汪铭同志来河东巡视工作，于七八两日在夏县堆云洞召开了河东党的会议，到会的有范希蠡、嘉康杰、金长庚、南玉山、张笠清等六位同志，研究恢复和发展党组织问题。按照顺直省委指示，河东特委改为特支，选举河东特支干事会，隶属中共顺直省委领导。汪铭主持了这次会议。会议决定由嘉康杰任河东特支书记，特支的管辖范围为运城、闻喜、夏县、安邑、解县、绛县等。会后，汪铭和嘉康杰到运城盐池、绛县纱厂、安邑的北相镇、临晋吴王渡的国民党驻军中，接触了一些党员，恢复了一些党组织。嘉康杰亲自去新绛发展了李仰南，在夏县发展了金长庚、梁福才、冯仰义等同志加入中国共产党。

汪铭居室内的那盏铁油灯，一定铭记着这重要的历史时刻，一定铭记着主人的坚毅、果敢和献身革命的坚定。也许，伴着这盏油灯，他梦乡里也正奔腾着的红色的激流。河东特委纪念室内按原来会议的场景，布置有一张桌子，桌子上也放着一盏旧油灯。墙上有汪铭、嘉康杰、范希蠡、金长庚的相片，南玉山和张笠清连相片也没有留下。这盏油灯，见证着那个场景，见证着革命者奔腾的心。

1934年，山西特委再遭破坏，反动军警在太原、运城大肆搜捕共产党人，嘉康杰被特别缉拿搜捕。在嘉康杰活动过的山区，夏县保安队多次大规模地搜山。在他家周围，也常有特务明里暗里活动。共产党员金长庚和梁福才极力保护嘉康杰，嘉康杰隐蔽期间，在夏县北晋村东花嘴岭、沙坡、堆云洞、西晋关帝庙都曾设有秘密办公室。

1939年，嘉康杰在中条山武家坪为革命献出了年仅49岁的生命。1952年10月14日，毛泽东主席在嘉康杰的革命军人牺牲家属光荣纪念证上题词：“嘉康杰同志在革命中光荣牺牲，丰功伟绩，永垂不朽！”他的生命，就在堆云洞的油灯里播散四方，这光明就是他以身许国的信仰的写照。

冬日的暖阳普照大地，堆云洞就在这份温暖里耸立着、尊严着，丰富着、幸福着。红色信仰的灯火，穿越时空，激荡着盛世之下人们的美好愿景。

胡春良/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