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袁梦共进早餐 长篇社会小说《北京的雪》第七章 _欧阳如一

张先生从王董事长房间回来已经是后半夜一点，他想薛小曼可能还没睡，就发过去短信：“小曼，睡了吗？”对面立刻回了信：“刚要睡，一个人有点怕。”他有点担心，说：“你是信主的人，有主保守什么都不怕。”对面说：“你要替我祷告，丈夫为妻子求神是很灵。”他赶紧说：“好，我这就为你祷告。哎，我跟你说件事，你愿意在王总夫人的电视剧里去个角色吗？我写剧本，把你写进去，你本色表演就行。”对面说：“我只想在家读书，捎带着做点安利，为了咱们俩的健康。”他说了一声晚安就撂了电话。

薛小曼从小学到中学到大学本科到研究生都是尖子生，毕业被学校推荐进了中国社会科学院经济所，师从经济学名家，人们都以为她一定会在学术上有所成就她却突然辞职去了证券公司，人们都以为她一定会在金融界呼风唤雨她却突然辞职去做了安利，人们都以为她凭着演讲能力和人脉关系很快就能问鼎“皇冠大使”她却宣布只想做个“家庭主妇加基督徒”，她的父母和亲戚朋友都为她惋惜她却说：“你们不懂，我在天上给自己预备了巨大的财富。”弄得大家就更不懂了。

薛小曼的婚姻也一样，那时候的大学严禁学生们谈恋爱，她是团支部书记，整天和男生班长出双入对，竟然成了全校个性解放的楷模，可一到谈婚论嫁，她说：“对不起，我没想结婚。”弄得那男生说：“你玩我呢啊？”薛小曼硬把一个黄花闺女熬成了大龄剩女，二十四岁才正式谈恋爱，还是和那个男生，那男生一直等着她。可是他们结婚三年就离了，就因为她丈夫有一天回家身上有一股奇怪的香水味儿，她竟然能闻出它来自一个高个的、和他们年龄差不多的、脸上长了雀斑的东北女人，全世界只有一个，就是他们班的女班长，她丈夫立刻招供，他们俩就变回了同学。他们班北京的同学经常聚会，他们俩挨着坐，有说有笑还会不时谈起他们共同的女儿，这分明还是一家人，可他们俩出门就各奔东西，令人啧啧称奇。薛小曼一个人带着女儿过着一种清贫却富有的精神生活，直到有一天她听到主对她说：“孩子，你该嫁人了。”就在结束上一次婚姻的十年之后嫁给了张先生。他们一见钟情——这简直是上帝给自己预备的，他们几乎闪婚，张先生这才发现薛小曼有点怪，所有世俗的东西她都不追求，比如女孩子都爱美并且有个明星梦，她是一个聪明而又固执的女人。



第二天早上张先生在餐厅见到了路开福，这时候王董事长还没起床，路开福说：“孙国玺对咱们王总可重视了，让袁梦全程陪同，她要送儿子上幼儿园，一会儿才能过来，早餐开到九点，咱们等等他们再吃。”就要了两杯咖啡：“张总工，给袁梦在咱们公司的影视作品里安排个角色怎么样？”

张先生是集团副总、总工、同时是集团下属的影视公司的剧本部主任，他发现上一部影视作品要比选一个住宅代理项目难得多，首先考虑的是市场——观众喜欢什么，只要能通过广电总局的审查，你就不能怕低俗，因为影视作品也是商品，必须赚钱，受众层次越低越有保障；其次是投资，同样的票房或收视率，当然投资越少越好，包括演员和场景，以次充好在所难免，因为投资人会很算计；再次才是作品，董事长夫人曾经在会上对全体编创人员说：“咱们一定得把张老师的小说搬上银幕。”却只是说说而已，他的小说太文艺，总提出一些社会问题，而国内最赚钱的影视作品只有两种：低俗的和弘扬主旋律的，后者会有机关学校组织观看，也容易获奖；再有一些小技巧，就是挟带“私货”，哪个品牌赞助就用哪个品牌的商品，一个小区、一辆车和一包方便面都可能当作广告植入，哪个演员能带资金就让她上镜甚至当主角。在这方面董事长夫人会严格把关，她是个有情怀的人，连自己的老公都不用，所以，给袁梦和薛小曼安排个角色并不容易。张先生说：“演员不一定要漂亮，得会演戏，袁梦只怕不行。”

说袁梦，袁梦就到了。她穿了一件墨绿色带暗花的羊皮羽绒服，屋里热就解开胸口的扣子露出一件鹅黄色高领羊绒衫，更显得脸色白皙还泛着红晕；她烫了披肩发，长脸高鼻、细眼修眉，真是个美人。她不到三十岁，身上弥漫着青春少妇才有的妩媚气息，向张先生浅浅一笑，说：“对不起让您二位久等了，王总还没下来？”路开福说：“他起床晚，咱们不等他，先吃。”他们就各自拿了盘子在自助餐厅取食物。这期间张先生偷偷望了袁梦好几回，他想：“这女人这么年轻、孩子这么小，不会真跟了孙国玺？”他宁可相信这是谣言。

他们三个挑了一个能看到王董事长过来的位置坐下，各自的盘子里都挺丰盛，路开福问：“袁总，欢乐谷有几家在争？我们公司有多大的希望？”

袁梦红了脸说：“我只是孙总的助理，您叫我小袁就好了。有好几家在和我们谈，都是你们北京的，你们有多大的希望我不知道，这得老板定。”

张先生发现这女子说话没有一点大同味儿，看出是见过世面的，却有点腼腆，说话间不经意眉目传情，很容易让男人产生幻想，要是她真的跟了那个孙总，真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路开福说：“我们这次志在必得，袁总，你们都有什么合作条件？包括您个人有什么要求，尽管说。”

袁梦又红了脸说：“条件当然是对我们越有利越好，这也得你们跟老板直接谈，关键是得让他相信：你们一定能把那个项目做起来，条件就好说，至于我个人您不用考虑。”

张先生发现这女子对那孙总一口一个“老板”叫得亲，问：“袁总，我最近在写一部戏，是反映你们山西商邦的，有点像《乔家大院》，里面有个小姐您愿不愿意试试？”——这是董事长夫人的安排，让他分担一个剧本中的人物对话，现在的剧本创作都是这样拼凑的，有人写故事有人写场景有人写对话，其中有一个姨太太，就是妾，戏不多，他想推荐袁梦试试，最好能让她走上另一条路。


袁梦此时的小脸羞成了红布，说：“我哪里会演戏？不过你们要是宣传我们大同，我能让孙总出点钱赞助。”

这一句话就暴露了他们俩的关系，张先生竟然可怜起袁梦的丈夫和她上幼儿园的孩子来，这时大陆版的周润发来了，潇洒地对袁梦说：“小袁总，这么早？”

路开福说：“还早啊，袁总都来半天啦。”就去给王董事长取早餐。

王董事长问：“你们刚才在说啥？影视？”

张先生说：“噢，我在给您夫人写一部戏的台词，里边有个角色可能适合小袁。”

王董事长说：“我家那位不但是国内三大女影视导演之一，拿遍了各种奖，还是北京广播电视大学的教授，培养过好多影视明星。蒋雯丽你们知道吧？演《牵手》出的名，她就是个漂亮，自来水厂工人哪里会演戏？我们家那位恨不能手把手教她，她现在成了国内的一线明星。最近最火的那个刘涛，演过《外来媳妇本地郎》的，我们上部戏她去的女一号，为了争那角色她一分钱都不要，可是我们对外得宣称出了两千万，她后来的戏真的就卖到了两千多万。”王董事长就像大导演在给小演员说戏，眉飞色舞并且神采飞扬，假如他愿意不知道有多少女人投怀送抱，他眼前这位小女子就满眼星光。可张先生暗自笑他，故意埋下伏笔，袁梦的第一部戏不会给钱，他真是小器得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