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这一片土地_长篇小说《北京的雪》连载二十八_欧阳如一

第二十八章 关于这一片土地

房地产代理行业有个特点：每年“十一”是销售的高峰，由于当年的工程大多会在这期间竣工，达到政府批准的销售条件正式开盘；还由于农民工要回家秋收，承包商得给施工单位结一大笔工程款；还由于七天的长假，人们会有时间组织全家看房；各开发商就会给代理商下达较大的销售任务。代理商们忙过黄金十月销售就会锐减，派到外地的销售人员就会陆续回京，一到年底位于北京东四环的京开公司的总部也会热闹起来，前厅早早就布置了过圣诞节的松树和礼品盒——只图个热闹，那盒子里是空的，分公司和事业部的人都会来和总公司财务对账、领奖金、研讨项目、汇报工作、制订下一年的计划、各种会都会多起来。

上午八点半走廊里踩着钢木楼梯的脚步声一通响，呼和浩特分公司的总经理徐铁鹰穿着高跟鹿皮长靴一步三摇地来到了总工办，对张振庭说：“张总工，今天上午九点半由我讲课，我还没准备呢，咱们俩一起讲呗？”

京开公司曾经是个学习型企业，因为老板王长安当过大学讲师，又是个理想主义者，原来这家公司有过一个房地产战略研究所，每周都会组织一次房地产方面的讲座、每月都会出一期内刊、每年还会出一部《中国房地产市场白皮书》，王长安更是活跃在国内房地产系统的各种会议和论坛上，经常发表惊人的言论并被媒体追逐，公司还请人给他写了一部传记，怎么改都不满意就没正式出版。可随着年龄的增长和公司业绩的下滑，他个人和他的公司发出的声音越来越少，员工们的士气也逐渐消沉，能恢复这类活动真是件好事，这得支持，可张振庭和徐铁鹰并不熟，再说两个人同讲一堂课公司很少有过。

徐铁鹰知道张振庭很为难，说：“张总工，其实我有准备，就是把上次那份文件再讲一遍，扯扯闲天一个半小时就过去了，可王总要亲自来听就不能对付了，您看我开个头，您来主讲怎么样？”

张振庭不怕长篇大论和即兴发言，可他还是觉得课没这么讲的，毕竟听课的都是各分支机构的头头和骨干，说：“那您把您的PPT给我，我由呼和浩特的土地市场引入中国的土地政策……”

徐铁鹰没等张振庭说完立刻双手合十道：“谢天谢地您可让我解脱了，下班我请您喝酒。”就把一个优盘交给他说：“那我就不打扰您了。”说罢又一步三摇地走了。

望着徐铁鹰的背影，张振庭想：“这江苏女人怎么一身的内蒙风？她与宋雨都是公关女郎，风格却大不相同。”

九点半张振庭进入会场，只见王董事长破天荒地已经坐在了台下第一排的中间，会场上坐满了人，徐铁鹰就像没事儿似的坐在老板身旁，她的心真大。张振庭就请董事长先讲话，董事长上台说：“各位同仁，我已经好长时间没参加过你们的活动了，在座大多是新人，可能还不太了解咱们企业的文化。走廊里有一面灯箱墙，上面全是公司组织的各种沙龙和文体活动的照片，‘京开’曾经是行业内最活跃的企业，以后我们还得振作精神，把公司的氛围搞上去。好了，我就讲这些。”他要下台却被主持人挽留，说要改变这次讲座的方式，搞个凤凰电视台“锵锵三人行”式的谈话节目，这是张总工的主意，就有人上来把讲台撤去，摆上三把椅子，王董事长当然坐在中间，地方大员的徐铁鹰和总工张振庭坐在两边，会场立刻生动起来，王董事长是学过播音的，立刻进入了状态，说：“各位观众、各位听众，今天是京开版的‘锵锵三人行’第一期，我们今天的主题是‘从土地到房地产’。”




台下一阵欢笑，说：“这多好啊！”

王董事长介绍道：“我是主持人王长安，让我向大家隆重介绍两位特约嘉宾：徐铁鹰小姐，北京京开公司内蒙古分公司总经理，资深房地产代理人。”

徐铁鹰的脸不红不白地起身向台下鞠躬：“我叫徐铁鹰，非常荣幸和大家见面。”

台下宋雨领着众人齐声喊：“美女美女、美女美女……”

王董事长继续介绍：“这位是张振庭先生，前建设部特聘专家，国内著名规划师、建筑师和诗人。”

台下路开福领头喊：“帅哥帅哥、两个帅哥……”

门口一阵骚动，是楼下的影视公司架起了摄影机，现场还真像电视台录制节目。

王董事长先让徐小姐介绍了呼和浩特的城市建设和房地产开发用地的情况，说：“听说张先生不但是规划、建筑的行家、对中国历史还很有研究，张先生，您能不能向我们介绍一下中国古代的土地制度？”说罢向台下使了个眼色，意思是：“我得好好为难为难他。”

张先生正好想借此机会把土地问题谈个透，说：“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房地产的第一资源是土地。中国的土地制度大致可为三个阶段：一、秦以前，二、建国前，三、改革开放以后，让我分别表述。秦以前实行得是土地分封制，一统天下的大周给自己的封地很小，只有东西两京，不到八百里。大部分土地都分给了诸侯，诸侯又把土地分给公卿、公卿又把土地分给地主，地主又把土地分给农户，每一级都有向上一级缴纳税赋或劳役的义务，也允许土地交易，就会出现‘野人’——失地农民；各国会千方百计招募野人，再分给土地，好当‘鄙人’——城郊之人，继续承担纳税义务，孙中山先生的‘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在那时候就已经实现。”

大家都听得津津有味。

“秦的统一让中国的历史拐进了另一条通道，全国只有一个地主，就是皇帝，除了少数几个封君，黎民百姓都成了失地者，这种情况只维持了十四年，以后每次农民起义都是土地革命，每次改朝换代都是土地的重新分配。中国找不到一个传承过三百年的地主，因为除了周朝，秦以后的朝代都没长过三百年。由此城市不断被摧毁，经济不断被破坏，科技和文化也难以传承，直到新中国成立以后的第二次‘土改’，中国农民又重新有了私人土地，这是他们支持共产党、推翻国民党、建立新政权应得的报酬，有当时的地契为证，政府曾承诺农民分到的土地永久私有。”

王董事长笑了，节目进入采访环节，他说：“据说中国人三代以上大多是农民，请问徐小姐，您家的情况怎么样？”

徐铁鹰说：“我爷爷我姥爷家都是农民，我们家的农村亲戚有土地。”

宋雨在台下说：“那是承包田，不能算。”

路开福说：“我奶奶说，我们家分的地还没捂热呼就交了回去。”

王董事长请问两位嘉宾谈谈这是怎么回事，张振庭说：“在红军时代和解放战争时期，共产党搞过两次激进的土改——打土豪分田地；在抗日战争时期，国共两党又在各自的统治区搞过两次温和的土改——减租减息。解放战争结束，国民党败退台湾继续搞他们温和的土改，据说搞得不错；新中国建立后，共产党继续在大陆搞他们激进的土改，除了地主和富农，让所有农民都分得了土地。正如路总所说，后来政府通过初级社、高级社、人民公社把个人土地收归集体，现在又实行‘土地联产承包责任制’，把土地重新分给了农民，但在法律意义上中国农民是没有土地的，农民没有土地——这是开天辟地第一回。”

台下的人有点激动，这种情况他们第一次听说。

王董事长说：“张先生，您说得是农村的土地，城市的土地是什么情况？”

张振庭说：“中国的土地只有两种性质：城市土地‘国有’和农村土地‘集体所有’。关于城市土地《土地法》第二条明确规定‘中华人民共和国实行土地的社会主义公有制，即‘全民所有’，土地法的三个概念‘全民所有’、‘公有’、‘国有’看似一回事却不相同，因为全民所有是人人有份、公有是人民共有、而国有是政府代人民所有……”

王董事长悄悄对张振庭说：“早晚中国人会有真正的私人土地。”引导话题说：“那么张先生，我听说您有在国外游学的经历，据您所知，欧美国家实行得是什么样的土地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