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_长篇小说《北京的雪》连载二十六_欧阳如一

  第二十六章    哥


张振庭是很愿意在人面前显摆自己的诗的，他从十一岁那年起、那时候他在上小学，就按照毛主席诗词的格式写过诗，还在过年串门的时候在父母战友的家里给大人们朗诵过，那是他写作和表演生涯的开端，从此一发而不可收。可惜那些作品他一句都记不得了，只知道用的全是些革命的、战斗的词，那时全国都在搞文化大革命。张振庭年轻时的理想是当作家和演员，是恢复高考让他走上了另一条道路，当上了教员和工程师，写作从未停过却羞于表演，听薛小曼让他朗诵赞美他哥的诗，说：“我还写过赞美老妈的诗《永远的粥》和描写老爸的诗《大辩论》呢。”薛小曼说：“哪天给你开诗朗诵专场。”就向他伸出一只手，这是向他要他手机里的稿子，并让三位男士把椅子搬到一边，她这是要表演。
“诗朗诵《哥》，作者：张振庭，朗诵者：薛小曼。”薛小曼迈着台步上场，向台下频频点头，真有舞台范儿。
哥
打翻了三个蜜罐，调和了一缸酒，邻家三丫叫了一声：哥——醉倒了一群小伙，甜化了一条冰河。叫你哥你就得背着，寒冬腊月背着一只猴，她身上穿着一件棉猴，两只光脚丫还得揣进你兜。叫你哥你就得哄着，每天晚上你都是故事大王，听得高兴上来就咬你一口，那牙印让嫂子至今都泪流。叫你哥你就得累着，她读书，你下地干活，她考上名校，你在名校干活，她分到国家机关，你下岗没了工作。叫你哥你就得听着，有理无理歪理正理都是道理，你根本说不过。直到有一天这聒噪的家伙，躲在屋里照镜子，什么都不说。她又有了一个哥，一个听这一声叫就被甜翻的哥，一个听这一声叫就被醉倒的哥，他有本事把一只猴，变成一个腼腆的大姑娘。这三个人在家里的阳台上，都喝高了，这份乐，这份乐。妹妹说：我的哥，都这么俊！亲哥说：我妹任性，你可得让着。新哥说：我何德何能，摘校花一朵？以后的故事很曲折，这男人几次离去都回头，就因为这一声哥。而这一声哥，多少人模仿都不得。

薛小曼虽然善于演讲，可朗诵诗她还是头一回，也因为是头一回火候的拿捏还是差了点，可她那声“哥”字真是“多少人模仿都不得”，对她的亲哥，她那声“哥”叫得干脆，意思是你必须护着她；对她的情哥，她那声“哥”叫得妩媚，意思是你必须惯着她，没人能受得了她那一声哥。她朗诵完说：“我第一次发现我哥的诗歌还挺好。”
张振庭的大舅哥说：“嗯，是不错。”
张振庭的小舅子说：“我好久没听诗了。”
薛小曼说：“演出至此结束，我们俩睡觉了，你们俩还喝呀？”
屋角的啤酒罐已经堆成了小山，她弟弟说：“我们俩再坐一会儿。”
这夫妻俩回到卧室已经是后半夜一点，薛小曼才有倦意，这是她正常睡觉的时间；张振庭却过了睡觉的点，已无困意。
小曼说：“明早你晚点走，我姐过来，咱们要照个全家福。”
张振庭说：“你感觉我的诗还行啊？我能给你写部诗集。”这是他的真心话，特别是在她们俩刚认识的时候，他曾想借着新鲜劲每天给小曼写一首情诗，将来收成一部诗集，可小曼当时没反应，他也就没了劲。
小曼没接他的话茬，说：“明天我们哥四个会讨论一下父母以后的生活，我爸我妈一退休就来北京住在我家，到现在已经二十年，他们仨都没管过。”
张振庭还想着自己的诗，说：“父母不是给你带女儿了吗？”
薛小曼说：“我妈有点老年痴呆，已经干不了什么了，我想给她请个保姆，我出了房子，那哥仨就得出钱。”
张振庭还想着自己的诗，说：“谁孝敬父母多，谁积福。”
小曼把半边身子压在他身上说：“这不是有我们四个吗？要是只有我一个我就不会指望他们。”
张振庭还想着自己的诗，那里面的“新哥”写得不是他自己，而是小曼的大学同学，她女儿的父亲，她的第一任丈夫，张振庭真欣赏当年的小曼和他们之间的感情经历，他想：“我咋就不知道嫉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