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文帝与河东郡守季布

河东郡在现在的山西省西南部运城、临汾一带，汾河河谷与黄河之间的广大地区，秦汉称为河东，意为黄河之东。这块河西、河东之地，因为有方便的水利灌溉，又盛产食盐，加之土地相对平坦，交通便利，在远古时代就成为中华民族重要的发祥地之一，在先秦时代则是晋国称霸中原和三晋国家称雄天下的基础。到了汉代，西汉建都长安，东汉以洛阳为都城，两地都与河东地区隔河相接，用汉文帝的话来说，叫做“河东，吾股肱郡”。所谓“股肱”，就是大腿和胳膊，比喻得力的辅佐，在汉文帝的话中，则是指江山社稷的主要支柱。

具体说来，河东地区不仅是汉代中央财政的重要来源，也是其北部安全的重要保障。在楚汉争霸的年代，虽然这里不是刘邦与项羽决战千里的主战场，却是刘邦平定天下的大后方，所以，汉军才派出大将韩信指挥重兵与魏王豹在这里激烈对峙，一定要决出高下方才罢休。在西汉前期，担任河东地方长官的官员一直不乏朝廷中的名臣。比如高帝和文帝时的著名武将周勃就被封为绛侯，并且老死在河东。而也在汉文帝时，名臣季布就曾担任河东郡守，并在此地扬名天下。

《史记》和《汉书》中都有季布的传记，而且在文字上差别不大，可以说是《汉书》因袭了《史记》的记载。据此两书的记述，季布本是楚地人，因为“任侠”而获得了名声。什么是“任侠”呢？就是有勇气，有胆识，有正义感，并能为正义之事赴汤蹈火的意思。年轻时的季布，因为生长在楚地，很早就投身于楚人项羽争夺天下的事业中。在项羽与刘邦的对决过程中，季布以其才能和勇力，多次击败汉王刘邦，并使刘邦本人身陷窘境。可惜的是，因为项羽的一再失误，使其手下无数能征惯战的将领无法获得最终胜利的快乐。项羽身死之后，汉高祖刘邦夺得江山。在刘邦通缉捉拿的楚将中，名列前几名的就有季布，并且是“购求布千金，敢有舍匿，罪三族”，以千金之重悬赏捕获季布，有胆敢藏匿和包庇的人，三族之人都会受到牵连。后来，季布还是通过刘邦的重臣夏侯婴作了解释和疏通，高祖终于赦免了季布，并拜其为郎中。

在刘邦和吕后的时代，季布在朝中经常上书建言，有过许多不俗的表现，但此时还有高祖打江山时的众多功臣在朝，像季布这样的项羽旧将很难得到重用，所以，季布最终被从朝中排挤出来，到河东作郡守。尽管河东郡的地位在当时仅次于长安，季布来此做郡守似乎也不能说是对他的才能的埋没，但是，与在朝廷中作重臣相比，还是有着明显的政治地位上的差别。这样的格局和安排，是中国古代专制政治下特有的现象，季布个人当然是难以对抗的。

到了汉孝文帝在位时，有人进言说，季布有贤才，应该让他到朝中担任重要职位，于是，文帝就召令季布进京，打算任命他为御史大夫。可是，等到季布来到长安后，文帝身边又有人说，季布生性刚勇，又喜欢酗酒，借着酒劲儿，什么事儿都能干得出来，甚至不太顺从皇帝的旨意。汉文帝本

来就性情温弱，现在听到了两种截然相反的意见，便在任用季布的问题上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困境，用与不用都难以决定。

由于文帝的犹豫不决，季布在长安也是无所事事，只能待在府邸待命。大约在一个月之后，汉文帝才召见了季布，让他还是回到河东担任原职。当汉文帝问季布有什么话要说的时候，季布说道：“为臣我待在河东，突然受到陛下的召见，这必定是有人说了臣下我的好话。现在我应召而至，却没有受到任用，又让我回去，这必定是有人说了我的坏话。可是，陛下你呢，因为有人赞誉我就召见我，又因为有人诋毁我就让我离去，这对我本人没有什么，可就是让我担心，如果让天下有识之士闻知之后，会对陛下的用人之道说三道四啊。”

平心而论，季布的这番言语是相当有棱角的。能说出这种话的，在古代专制政治的时代，一定得是有自信、有胆识的大臣；而大臣所面对的，也得是宽容的和有远见的君主。此时此刻，季布的一番反问，因为正说在了问题的实质上，文帝不仅没有做出正面答复，反而有所内疚地回答说：“河东一郡，乃是我心目中的股肱要地，所以才召见你，以表示我的重视。”文帝的这番解释，显然是不太说得过去的理由。不过，一位专制君主，能对臣下说到这种程度，除非是最不识相的大臣，还能怎么样呢？季布听后，也知道作为帝王之尊的文帝再也不能后退，不能改变决定，就只好回到河东郡，继续着地方官的生涯。直到汉景帝继位后，季布才得到了返回朝廷的机会，但也没有进入最高的权力层面。

在西汉时代，真正给后世的政治经济发展打下基础的，汉高祖只能算是开国之君，而汉文帝才是真正的全面的奠基之君。特别是在用人问题上，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面对着汉高祖时代打江山的老臣，还要开辟新的政治局面，的确需要有超强的把握平衡的能力。从对待季布的态度和做法上来看，汉文帝确实有自己的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