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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家常饭,流逝在岁月长河里的香_袁省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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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8-5 15:28:4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黄河流域的文化造就了不同地域的民众性格,形成了区域内民众的生活习俗和饮食种类,也造就了独特的饮食习俗。这种文明与饮食是相互促进和共同提升的。

河东大地物产丰富,盛产小麦和玉米,饮食以面食为主,面食品种繁多,素有“一面百样吃”的美誉。但是,河东人的日常饭食非常节俭,不多烙烤和油炸。民间俗语“蒸着省,烙着费,提起摊馍就卖地”,从内而外显示出一种简单与朴素。

对于一个在生活中磕磕绊绊或漂泊他乡的人来说,最魂牵梦绕的总是母亲做的一道道家常饭,腊八饭、甜饭、猫耳朵、石子饼、小炒菜、腌香椿……那流逝在岁月长河的香气,是很多厨师都望尘莫及、难以企及的。

烤红薯

冬天来到,街上又摆起烤红薯炉,甜甜的香味、熊熊的炉火、炉火边守候的老人,瞬间勾起我对往昔岁月的怀想,不由会想起那遥远的冬天,想起父亲……

那时,冬天似乎特别寒冷,风带着冰冷又刺耳的哨音从屋顶呼号着滚过,门窗似乎总也关不严实。风无孔不入。被子是稀薄的网套,盖在身上,轻飘飘的,难以蔽住寒气的侵袭。至于褥子,那是想象中的东西。每天早上,父亲都起得很早,从门外抱回一捆玉米秆或棉花柴,咔嚓咔嚓折成小段,塞进炉膛。转眼,炉里就燃起了橘黄艳红的火苗,呼呼轰轰的声响比窗上呼号的北风还要响亮。

我睡在热乎乎的炕上,越发不想起来。父亲叫我和小哥起来上学,再不起来要迟到了。我半睁着眼睛,偷偷瞄了父亲一眼,叫父亲烤红薯。我说,红薯熟了我就起来。小哥也说要吃烤红薯。父亲不骂我,因为我是家里老小,是父亲的娇娇女。父亲骂小哥懒人事多,叨叨着,却从墙角的柳条筐里挑选了两块如拳头大小的红薯。红薯是霜降前从地里挖出收回来的。听父亲讲,红薯、萝卜、胡萝卜,还有树上的柿子,都要等霜降时节再收。父亲说,寒露早,立冬迟,霜降收薯正当时。霜降时收的红薯萝卜甜又脆,好吃得很。我最喜欢吃父亲烤的红薯。

父亲把一块红薯放在炉子的“嗓眼”,一块埋在了炉膛下的热灰里。我和小哥也不装睡了,胳膊放在枕头上,趴在被窝看父亲烤红薯。我说要吃嗓眼的红薯,小哥也要吃嗓眼的红薯。炉里的火首先从嗓眼处通过,钻进土炕曲里拐弯的炕道,从烟囱冒了出去。所以,嗓眼放的红薯熟得早。如果说嗓眼的红薯需要十分钟烤熟,那么,热灰里埋的红薯就得半个小时才能熟。被烤得烫热的灰烬和从炉箅子上掉落的未完全燃尽的柴棒子、炭火,会烤到埋在灰里的红薯,但其毕竟与火有一点距离,烤焦烤熟,就要慢一些了。只是,炉灰里埋的烤红薯要比嗓眼里的红薯好吃,香味更浓郁,薯肉也更焦黄。这些,都是很久以后我才明白了的。

父亲又拿来两块红薯,水瓮里舀了一瓢冷水洗干净,案板上切成片,一片一片放到铁鏊子上。父亲坐在炉子前,摆着红薯片,慢悠悠地说,哪个起得早哪个先吃哦,起迟了,人家把红薯吃光了,不许哭。

炉里的火燃得更热烈了,呼呼呼地跳着耀眼的火苗,似乎在催促我们快起来,红薯马上要熟了。几乎同时,我和小哥都起来穿好了棉衣棉裤,却不下炕,趴在炕沿上盯着鏊子上的红薯片。

炉里的火越发旺实了,熊熊的火光照亮了父亲的脸。父亲用小铁铲翻着鏊子上的红薯片。白生生的红薯片在父亲的手下渐渐地焦黄了,香味像鸟儿般从红薯里飞了出来,可着屋里这儿飞飞那儿飞飞。

红薯片熟了,父亲给我一片,给小哥一片,又叫忙着揉面蒸馍的母亲也来吃。小哥叫父亲也吃。父亲不吃。父亲说紧着你们吃饱。红薯片吃完了,嗓眼里的烤红薯也熟了。又过了一会儿,炉灰里埋的红薯也让父亲给掏了出来。父亲噗噗地磕打着红薯上的灰,又把炭黑的皮一点一点剥完,一分两块,给我一块,给小哥一块。吃着手里的,我和小哥盯着炉台上剩下的那块。父亲笑呵呵地把那块又埋到炉灰里,说,这块是给你妈的,你俩别惦记了。

及至吃完红薯,我抬头看父亲,父亲的笑在火光的照耀下特别温暖、惬意,好像吃红薯的是他。

那一个个寒彻肌骨的早上,因为有了父亲的烤红薯,让我感到了无尽的温暖和快乐,也让我怀念,且将永远怀念。

甜 饭

四时不同,应季的果蔬也不同,端上桌子的饭也会有所不同。炎炎烈日的暑天,我家乡的河东人好吃甜饭。甜饭不是放了糖的饭,是什么调料也不放的饭。

甜饭跟甜吃不一样。甜吃是不加调料也没有菜蔬相伴的一种吃法。比如说,甜吃面片,清水里只煮面片,没有一片菜,也不调油盐酱醋。比如说,甜吃馒头,也不就一口菜,只有一个光光的馒头,咬一口是馒头,再咬一口,还是馒头。我们这地方不产大米,日常饭食里没有吃大米的习惯,都觉得吃大米饭要有荤腥相伴。平时,哪能天天顿顿吃肉?若说吃米饭,多数时候是巷里有了红白事,早饭就会用漆黑的片锅控一大锅。控出来的大米软糯,筋道。等到端上一大盆放到桌上,人们抢着吃,都说,这米饭控得好,香,甜吃也好吃。

甜饭是蘸着蒜水吃的面片。

甜饭的面片呢,多是手擀面。我母亲说,和硬擀薄,才能做出一碗汤是汤面是面的好吃的甜饭。甜饭的面就要和得偏硬一点。和好的面放在盆里饧上一半个时辰,放到案板上揉光、擀薄,再切成大方片。等到炉上锅里的水开了,一手挑着面,一手把面片揪成小片,往开水锅里煮。锅里的水咕嘟咕嘟翻腾着,面片在水里沉沉浮浮,好像开了一锅的白花,一朵一朵又一朵。等把面片盛到碗里,那花儿又在碗里盛开了。

吃甜饭,唯独不能缺少的一样是蒜汁。有人说,蒜汁是甜饭的灵魂。我深以为然。蒜是收麦时收回的新蒜,以独头蒜为佳。淡紫粉白的蒜皮,圆润饱满的蒜头,比起普通的大蒜,独头蒜更辛辣,蒜香味也更浓郁悠长。剥掉蒜皮,扔在瓦臼里,加上细盐,一杵一杵地捣烂,用柿子醋和了,倒进小的白瓷碟。喜欢吃辣椒的,给蒜泥里舀一小勺辣椒面,热油一烹,蒜香味和辣椒的香味倏地在屋里氤氲开来。夹一筷子面片,蘸一下蒜汁,面片的清香和了蒜的辛香,就像一渠平平淡淡的溪水,原本潺潺湲湲、安安静静地流淌,突然被几块青石砰砰砰砰地撞击,瞬间就起了朵朵浪花,口舌惊动了,肠胃惊动了,却是欢欣的,受了莫大的鼓舞般,受了蛊惑般,手、眼和嘴长了钩子,一筷子面片,蘸一下蒜水,筷子不能停歇,直吃得满头大汗,大呼再来一碗。

讲究的人家吃甜饭时还会炒一个两个菜,醋溜西葫芦,醋溜嫩南瓜,茄子炒辣椒,都是暑天的时令鲜菜。蒜泥呢,似乎成了佐料,没有蒜泥的加持,甜饭吃起来寡淡了许多,也就了然无趣了。

吃甜饭,还是离不开一碟蒜泥。

做甜饭,我喜欢在煮面的水里添一把绿豆,再切上两刀南瓜块,白面绿汤黄菜,颜色好看,营养丰富,还败火,暑天里吃,再好不过了。

记得有一年暑天,天色已经很黑了,从几十里外的北山上粜黑豆的父亲一进门,母亲就急着要给他做捞面。往常,父亲每从山上回来,都要吃一碗油泼辣椒干面。干面顶饥、耐饱,对于在外奔波一天水米未进的父亲来说,是最好的饭食。然而这次父亲却说不想吃捞面,天热。父亲说,吃甜饭吧。他还特别叮嘱蒜里多放点麻椒面。母亲点火、煮面,就把剥蒜捣蒜的活儿交给了我和小哥。甜饭熟了,我们的蒜也捣成了泥。母亲把饭碗和蒜泥放到了小木桌上,催父亲吃饭,就唤我和小哥去院子里凉快去。

土院子已经扫得干干净净,铺了竹席子,竹席子边还点了熏蚊子的蒿把子。蒿把子的头上顶着一豆红光,浓白灰黑的烟雾散发着清香,腾腾地在院子飘摇。母亲叫我们躺下睡觉。我和小哥却不躺下,我们坐在竹席子上,看着屋门。小哥悄悄地对我说,甜饭真香。我也悄悄地说,爸的甜饭是好面做的。好面就是白面,是头罗面。我们平常吃的面条也好馒头也好,都是红面,是二罗甚至是三罗面。有时甚至是杂豆面或者玉米面。红面也好,杂豆面、玉米面也好,它们做的面条馒头不筋道,糟,还粗糙,口感一点也不好。小哥就怂恿我回屋。小哥说,我回屋取下我的宝。我当然不能落下,也要回屋取羊拐去。母亲躺在竹席子上,摇着蒲扇,眯着眼睛,好像睡着了。我和小哥觑了母亲一眼,不等母亲发话,就轻手轻脚地跑回屋去了。

我们进了屋,小哥没有找他的宝,我也没有拿我的羊拐。我们像两棵黏黏草一样一左一右地粘在了父亲身边,盯着父亲手里的饭碗。父亲看我一眼,看小哥一眼,呵呵笑着,就夹了一筷子面片蘸上蒜水,放到小哥嘴里;又夹了一筷子面片蘸上蒜水,喂给了我。父亲问我们好吃不?我们顾不上说话,把头点得跟捣蒜一样。父亲又呵呵笑,把筷子给了小哥,又给我拿了筷子,叫我们吃。我和小哥头抵着头,比赛似的,没一会儿,就把一碗甜饭吃光了,一碟子的蒜水也蘸没了。

好多年后,那个夜晚的情景还时常浮现在我的心头眼里——昏黄的灯下,清瘦的父亲看着我们吃面片时的微笑,那微笑是那样的意味深长。只是,那晚的父亲吃饱了没有,父亲没有说过,我也没有问过。

猫耳朵

喜鹊叫,亲戚到。亲戚一来,母亲就忙活了起来,和面,择菜……里里外外,出出进进,跟客人说着话,脚不停,手也不停。一边就喊邻居女人:“屋里来亲戚了,快来给我捏一把饭。”亲戚挡住不让,说是不要麻烦,家常饭就行。我母亲拉亲戚坐在炕上,呵呵笑道,都是那一把面,麻烦啥呢。在物资匮乏的年代,母亲就用手里的那一把面,有时是一把红面,有时是一把豆面,有时呢,就是一把玉米面或者是高粱面,为了让一家老小吃饱,换着花样地在锅灶前忙碌,柳叶面、旗花面、撅片面、懒人面、咸饭、甜饭等等形状不同、味道各异的饭食,给我们贫弱又寡淡的肠胃以抚慰和温存,是困境里的安贫乐道,给人一种一生也难以释怀的伤感的温馨。

捏饭,就是捏猫耳朵。猫耳朵,当然不是猫的耳朵,是一种面食的称谓,因为形状酷似猫的耳朵,故得此名。猫耳朵是乡人用来招待贵客亲戚的主食,好吃当然是第一,制作过程的繁复也足以表明主人待客的欢喜和虔敬。首先,猫耳朵的面要和得软硬合适。软了,经水一煮,就烂得没了形状;硬了,捏的时候费劲。和好的面捂在盆子里饧一会儿,揉光后放在大大的案板上擀。擀面也需要技术,有经验的女人都是一边推动擀面杖,一边把面转动。心无旁骛,手下的力道才能均匀,擀出的面才能厚薄一致。面擀得比一张纸稍厚点时,一张大而圆的面片在女人的手下,三折两叠的,切成了方形的如指甲盖大小的块。一块一块的小面块被女人对角拧一下,再一捏,好了,一个漂亮的猫耳朵出现了,娇小,精巧。孩子们喜欢称它为“花篮饭”,倒也形象。

猫耳朵是汤面,浇的是臊子。臊子里的食材根据时令选择,有什么菜就选用什么菜,随机而变。白菜萝卜好吃,南瓜茄子也可以,它们是臊子里的主打菜,而韭菜菠菜,还有能增添香味的香菜也要用一点。除此之外,鸡蛋、肉、豆腐、粉条、海带也是必不可少的。当然了,如果有一锅肉汤,臊子会更为鲜美。各种菜蔬汇集一锅,它们相互融合,相互成全,又各持己味,不失自我。红黄绿白,好像行走在果实累累的菜园,富足,踏实,又欢喜。

煮熟的猫耳朵捞到臊子菜里,加细盐,点柿子醋,搅开,盛到碗里,撇一层油花花浇上去,把那块最大的鸡蛋花放在上面,恭恭敬敬地端给亲戚。

桌边的亲戚都端上了饭碗,母亲就悄悄叮嘱我和小哥到外面等着去。等什么呢?等亲戚吃完后,再回来。因为白面少,各种菜蔬也不多,母亲担心做的猫耳朵不够亲戚吃。我和小哥不舍得出去玩,坐在门楼的石门墩上等着母亲召唤。往往等我和小哥回去吃饭时,锅里的猫耳朵已经所剩无几,我和小哥只能舀一碗菜汤泡馒头吃。看着菜汤里漂着的几朵小巧的油花花,我和小哥都觉得猫耳朵好吃,是比平常的饭菜香了许多。

现在的猫耳朵已经发展成为家乡的特色饭菜,大的小的饭店宾馆都有了它的一席之地。只是这些猫耳朵多是机器压制的,虽然臊子菜里的食材越发讲究,但总觉得少了些什么。是呀,机器压制出来的猫耳朵怎么能比得上和面、擀面、切片,再一个一个地捏出来的香呢?

石子饼

​在网上浏览,无意中看到一篇有关“石子饼”的文章。应该说,石子饼是家乡的一个“土特产”,有人为其撰文,自是高兴,阅读之中又大为诧异,文中称因其“传承远古烹饪技术,被专家称为‘活化石’”,又“因其深厚悠久的民俗传统,被誉为‘远古华夏第一饼’”,还说石子饼可以追溯到旧石器时代……对于吃着石子饼长大的我来说,实在是为至今才了解到石子饼的历史感到惭愧。

石子饼,我们唤它为“干馍”,石子饼的制作过程不叫“烙干馍”“烤干馍”,说的是“打干馍”。我喜欢这个叫法。一个“打干馍”刚一呼出,我的耳朵边就满是石子与石子相碰触的声音,哗哗哗哗,清脆,响亮,活色生香,哗哗哗哗,在土院子土巷子响起,在泡桐树下榆树下响起。就是在田畴纵横的庄稼地里,打干馍的日子,你也能听见那石子清脆的声音,哗哗哗哗,哗哗哗哗……

农历七月初一前后,就是打干馍的节气。母亲从旮旯里翻腾出一个落满尘埃结了蛛网的灰布包,沉甸甸的布包里装的是去年、前年打干馍用过的小石子。一颗颗石子经了火的炙烤和油面的滋润,黑亮,光滑,油润。母亲把石子泡到清水里,一遍遍搓洗,然后倒到簸箕上,摊开晾晒在太阳下。看看数量不够,母亲就带着我和小哥,到土沟旁水渠边拣拾。母亲叮嘱,大小要像杏核、手指头样,要光光的,没有坑没有瘢的才行。真是麻烦。拣拾了没几颗,我和小哥就没了耐心,自顾自跑到一边,摘野花野果子玩去了。母亲蹲在栈道上,低着头,在沙里石子堆里扒拉着,直到太阳蛋黄般挑在了山尖,她才唤我们回去。我抢过母亲手里的包,一个趔趄,差点摔倒。真沉。母亲呵呵笑着把包接过去,挎到了臂上。

石子准备好了,还得准备一个大的铁鏊。巷里不是家家都有铁鏊,二奶奶家有一个,总是你家用完,他家用。我家也没有铁鏊子。那几天打干馍的人家多,母亲就把一个有裂缝的铁笼盖裹糊上厚厚的泥巴,当作铁鏊子打干馍。石子倒在里面,翻搅,撮起,倒是比铁鏊子还要方便些。

做石子饼的面是发面,母亲早在前一天晚上用自家做的酵子发好了。天色还朦胧,母亲就起来和面。当我从炕上爬起来时,母亲早已把面团揉得精光。我洗了手,也拿过一块揉,可没有两下,手掌手腕就生疼得揉不动了,却不愿离去,小小的心里惦念着石子饼呢,就比平日里乖巧十分地坐一边看母亲揉面,看母亲将做的石子饼分成甜的咸的两种。母亲打开一个小小的纸包,小心地捏几颗糖精,揉到面里,说,这是甜干馍。母亲说“甜”的时候,我听到小哥的喉咙咕咚响了一下,接着,又是一下。母亲也听见了,呵呵笑骂他是馋虫虫。母亲说,马上就打了,打好了你吃个够。

咸的石子饼里,母亲要放好多的佐料,咸盐、芝麻、椒叶碎,有花生的话,还会把花生擀碎了放上,味道就更好了。除此之外,母亲还要和一小块油酥面。面里加一点花籽油,加几个鸡蛋,这种面做出来的石子饼特别酥脆。母亲说是专门给爷爷奶奶吃的。

各种面团和好了,母亲和前来帮忙的邻居婶婶把面分切成拳头大小的剂子,揉光揉圆,用小小的擀面杖擀成薄薄的圆形面饼。

面饼做好了,炉子的火也烧旺了。母亲问,谁来扇风箱?小哥说,我。我也急得抢到炉前,说我拉。我们都在为第一个吃到石子饼,抢着要拉风箱。母亲却叫三哥来拉。母亲说,你俩拉,干馍不糊了才怪哩。母亲认为三哥的脾性好,拉风箱也会大火小火掌握好。我和小哥在桐树下装模作样地玩沙包,眼睛却被炉子牵住了般不能离开。

我问小哥,你知道妈妈打多少干馍?

小哥说,肯定要打一百个。

我哼着白他一眼,扬着下巴说,肯定是二百个。

小哥说,说不定比二百个还要多。

我们都认为妈妈打的干馍会装满一柜子。

只见母亲从鏊子里用大马勺舀出来多半勺的石子,放在一边,又把鏊里的石子用铲子拨拉平整,再把擀好的面饼放到鏊里的石子上。鏊子很大,一次可以放六七张面饼,最后就要把舀出来的石子均匀地分摊到面饼上。扇火,母亲吆喝。三哥一屁股坐好,两手紧紧握住风箱把子,呼哧——呼哧——拉了起来。紫红艳丽的火苗长舌头般舔着锅底。不一会儿,浓浓的焦香味就在院子里漾开来,在我的鼻子下漾开来,我看见小哥的鼻子下也绕着一团香。我说,真香。小哥说,真香。我们说着话时,母亲已经手持铁铲子,拨拉开石子,用一双铁筷子夹出已经焙熟了的干馍,砰地扔到灶台上的柳条笸箩里,顾不上擦一把额上的汗,从铁鏊子里又盛出半勺火烫的石子,把锅底的石子铺平,面饼摆上,盛出的石子又撒到了面饼上……

我和小哥围在笸箩边,看着石子饼,不玩踢沙包也不玩跑城了。拉风箱的三哥也紧一下,慢一下,不好好拉了,伸长了脖子也想看笸箩里的石子饼。嗬,圆的饼子上石子印儿大的坑小的坑,白的雪白,黄的焦黄,咬一口,一定酥脆香甜。这样想时,口水就在嘴里汪洋开了。可是,母亲不让吃。母亲说,要敬献了天地祖先,给爷爷奶奶吃了,给左邻右舍尝了,才可以吃。我和小哥只好使劲地咽下口水,眼神却钉在了笸箩里的石子饼上,不肯离去。三哥也盯着笸箩,把风箱拉得呼踏呼踏。

石子饼终于打完了,该敬献的也敬献了,该送的也送了。母亲又给筐里放了好几个石子饼,说是给翠婶子送几个吧。邻居翠婶子有胃病,母亲说石子饼吃了对胃好。我飞奔着给翠婶子送去。回来,手里终于捧起了一个石子饼,迫不及待地咬一口,轻轻一声咔嚓,满嘴都是芝麻花椒的香、烤焦的香,还有,新麦的香味。母亲问,好吃吗?我和小哥含着满嘴的面饼,说不出话,只使劲地点头。母亲笑了,那笑里也含了丝丝缕缕的香……

等到七夕,母亲就要把小木桌摆到当院,把干馍摆到桌上,点上香烛,说是敬献牛郎织女的。牛郎织女七夕节鹊桥相会极为短暂,到了王母娘娘规定的时间,就要分别,等待来年的七夕再相会。长长的回归路,长长的别离情……心存良善的家乡人,私自忖度,路途中的他们没有食物哪行呢?于是,有了石子饼吗?也许是吧。神话与传说自有其魅力,在人们对大自然不能理解的时候,就用这些神话或传说来劝告、警醒后人,使人们对天地自然生出敬畏之心、爱惜之情,也包含了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期盼,代代传承,生生不息。只是现在,已经没多少人打石子饼了,也没有几个人记得七夕这个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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