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我开拖拉机

1975年元月，高中毕业，在家乡中学当了一年多的民办代课老师。1976年5月1日，我到了公社农机站，学开拖拉机。当时站里一共有8台拖拉机、两辆汽车。我被分到了8号车上。8号车是一台天津拖拉机厂出产的“铁牛-55”轮式拖拉机，车长姓刘，还有一位从部队复员回来的尚师傅和两个师兄，一位姓牛，一位姓朱，加上我一共5个人。除了我们8号车，站里还有一台轮式拖拉机是运城拖拉机厂出产的30车。余下的6台车皆为洛阳拖拉机厂出产的履带式拖拉机，有“东方红-54”“东方红-75”，还有一台60推土机。一辆汽车是2.5吨的南京跃进牌，一辆是农机站师傅自己用零件组装的4吨“土汽车”。每台车配备有五六名驾驶员，加上站领导、管理人员和后勤、维修工等共六十多号人。

在我到之前，站里先后进去7名女拖拉机手（其中有一名是太原插队女知识青年），她们全都分在履带拖拉机上，这个数量当时在全县各站也是独一无二的。在各位师傅的悉心指导和我们的勤奋努力下，也就半年多时间，我们几个新到的学员经过理论和实践考试，即于1976年12月30日全部拿到了拖拉机机动车辆驾驶证。我的驾驶证编号为“山西农机驾字第13410号”。

刚到农机站时，人生地不熟，站领导和各位师傅无论从生活上还是工作上都给予了热情的帮助和关怀照顾，两位师兄更是情同手足，我和站里其他同事的关系也处得亲如兄弟姐妹。可能是大家看到我高中毕业又当过老师，有些抄抄写写的事经常请我帮忙，我也很乐意做这些事，因此很快就和大家融到了一起。

1976年，县上要在中条山上建立电视转播台，我们站2.5吨小汽车被调去给山上转运器材。干了几个月，县上拨给我们站一台黑白电视机，这在当时可是个稀缺货。那时，县里电视转播台还没有建好，我们在院里架起一根高高的天线，勉强能收到河南一个差转台的信号，大家也是高兴不已。毕竟我们能够看到电视了，职工的业余文化生活增添了新的内容。

那几年，拖拉机主要用来耕地，大多数任务是麦田伏耕，经常会集中几台车去一个生产队作业，称之为“大会战”。冬天农闲时，履带车可以安装上推土铲平田整地推土，而轮式车可以上路跑运输。我们8号车是4吨的载重量，拖车上的刹车是机械刹，得用一根绳子拴住刹车柄引到驾驶室里，一个人驾驶车，一个人负责拉刹车。我们从黄河滩里拉过沙子，给大禹渡扬水工程送过石头，从水泥厂拉过水泥，最多的业务是从风陵渡货场给供销社拉煤，有时候碰巧去时还能从粮站里拉一车粮食送到火车站，这样来回不空，可以多挣一趟运费。那时候，我们工资都很低，我到站第一年是每月17元，第二年涨了1元。出车补助每趟只有8毛钱。为了多挣点钱，我们既是车手，又当装卸工。跑运输每次都是两个人，装卸一车沙，每人能挣4元；卸一车煤，每人2元。拉粮食时，我曾扛过200斤的麻袋。

我们农机站距离风陵渡差不多有70公里，拉煤时每天要跑两趟，第一趟天不亮就要赶到风陵渡。大冬天天寒地冻，每天起来第一件事是先把灶房的炉火捅开，烧一锅开水，然后加到拖拉机的水箱里先把车预热一下，有时候太冷了还得用火在车下烤一烤。铁牛-55当时还不是马达启动，得先启动一个小汽油机，然后再用汽油机带动主车发动机启动。如果要往风陵渡捎货，头天晚上就要把货装好。

拖拉机耕地是一个良心活。我们农机站之所以受老百姓欢迎，就是站里要求严格，耕地技术过硬、质量高，不仅是深度绝对达到标准，而且“地脚头”留得少、“犁沟壕”丢得小。我们宁可自己多费点事，让车多跑两个来回，也尽量不让老百姓多受累。当然，老百姓对我们也是“待如上宾”。那时候是生产队统一管理，到哪里都是专人给我们做饭，好吃好喝。有次在一个生产队，安排我们住在一个窑洞里，队长买了一大堆西瓜放在窑洞后头，让我们随便吃。三伏天耕地是非常辛苦的，那时设备条件差，拖拉机驾驶室没有空调，窗户打开，尘土弥漫，窗户关住，闷热难耐，一个班次下来，人几乎要虚脱。我们就猛吃西瓜，结果没两天，一个个牙根、口舌肿疼。从那里我才明白，原来西瓜吃多了还会“上火”。

1977年6月30日，是我终生难忘的一个日子。前两天下了一场大雨，那天天气特别闷热，我们在一个生产队耕地。中午是我的班，耕完一块地，转移地块。在一个下坡带拐弯的地方，左边是窑崖，右边有一个“钻眼窟窿”（水冲的大洞），由于下雨后崖边土质松软，且下坡整个车身重量前移，拖拉机左前轮压垮了崖边，眼睁睁地看着拖拉机慢慢地往崖下掉。坐在驾驶室里的我双手紧握方向盘毫无办法，那时只有一个念头“完啦”。落地的一瞬间，我失去了知觉。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忽听外面有人呼喊，我睁开眼睛一看，自己还活着，只是左膝盖磕到方向杆上有点疼痛。我慌忙打开车门爬了出去，回头一看：整个车从两丈多高的崖上掉下来，头朝下扎在地上。幸好崖下是一个饲养站，左边是一个人家的一行院墙，拖拉机掉下来时，车后的犁上有一根木杠（绑耙用的）靠在了墙上，这样车才没有翻过去。

村人用一架小平车把我送到公社卫生院，经检查，腿没问题，左后背有两根肋骨裂缝了。这可能是掉下去时，身体垫到车身上造成的。站上的领导和同志们都去医院看望和安慰我，此事还惊动了当时的公社书记，大家都为我捏了一把汗。在医院住了一周，又回家休养了一段时间，我就回站里上班了。那次事故造成了我们8号车的前桥和水箱毁坏，当然也给站里的安全工作带来了影响。事后一想，也该是我们车出事，因为就在不久前，师傅开车转移地块时，也是在一个饲养站崖边路（平路）土质松软的地方，造成整个车身左侧倾斜。那里有一两丈高，如果侧翻下去，后果也是不堪设想。多亏师傅机智，把车后的液压犁放了下来抠住地面，减缓了车子侧翻的速度。然后他从车的另一面窗户钻了出来，叫来了附近作业的两台履带拖拉机，一台车从侧面拉住，一台车从前面牵引，才把车子救了出来。

出事后，站领导把我调整到5号履带车工作。到了11月份，我有幸参加了1977年恢复高考制度后的第一次全国高考，并被山西农业大学（太谷农学院）农机系录取。那年，我们站里同时还有两位同事考上了运城的一所技校。

当年我之所以报考山西农大的农机系，一是因为自己是开拖拉机的，熟悉农机，二是当时国家提出1980年要在全国基本实现农业机械化，学好农机可以大有作为。然而形势比人强，农村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土地分田到户，大型农业机械派不上用场，各个公社的农机站全部解散。

好在这段过渡期为时不长，随着生产力的发展，在我国农村改革发展进程中，农业机械化重新振兴起来。先是有了适应一家一户的手扶拖拉机、小四轮拖拉机、小型割晒机、小型播种机，接着就有了中、大型拖拉机，联合收割机等等，各式各样的大、中、小农机具如雨后春笋迅猛发展。现如今的拖拉机不仅仅只有耕地一个简单的功能了，与它配套的农机具越来越多，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它做不到的。广大农民已经彻底从繁重的体力劳动中解放了出来，农业机械化水平已进入到一个新的发展阶段和更高层次，向着农业现代化阔步迈进。


李新潮/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