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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我与庙宇半生缘(散文)_赵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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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5-4 11:37:0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我与庙宇半生缘

我从不相信鬼神之事,无论别人说得怎样邪乎,都认为那不过是借鬼神糊弄人的小把戏。因为不信,心里无鬼,所以从未有过求神拜佛的念头。但说来奇怪,造化却让我的前半生都在古庙里度过。那里,留下了我童年的欢笑,少年的憧憬,更有从而立、不惑直至知天命之年的奋斗与抗争足迹。

古庙,真的与我半生有缘。

如今,当这一切都化为尘埃与记忆时,回首往事,仍不免对古庙怀有深深的眷恋,不,更应该说是无限的感激之情。

我的家乡学张村,当地方言音活卓村,在条山之南,黄河之北,距芮城县城不足十里,历史上有古官道直通,一直是乡镇所在地。村里张姓人居多,也有几户较有根基的外姓人家。我的爷爷赵象山一担挑着全部家当,从河南逃荒要饭,最后靠给有钱人家扛长工,在村里落了脚。他娶了奶奶,却没有子嗣,父亲是爷爷从一个逃荒老乡那里收养的弃儿。爷爷很能吃苦,样样庄稼活都在行,苦熬了十多年,竟也薄有家产,虽不富裕,小光景还算过得去。最让乡邻称道的,是爷爷勒紧裤带,硬让父亲上了两年私塾,成了村里的识字人。

过去学张村约有二百多户人家,四条巷道,历史上虽然没有出过特别有名气的人物,但村里的传统文化氛围,还是十分浓厚的。除了腰巷的张家祠堂,更有村东的“东庙”,村南的“南庙”,其实就是供奉文武二圣的“文庙”与“武庙”。在村子的东南方,还耸立着一座高高的文昌阁。文昌是天上的星宿,又名“文曲星”“文星”。不言而喻,村里的先祖希冀在文昌帝君的庇护下,子子孙孙都能以文立身,金榜题名。真可谓念兹在兹,用心良苦。

对于这些文化建筑的来历,因从未见过有关碑石、史册记载,我至今不甚了了。而它们后来改换门庭及倾圮没落的过程,我却是亲眼所见,亲身经历的。抚今追昔,不免有诸多感慨。

张姓可以说是我们村的“村姓”,其显著标志,是他们拥有村里独一无二的一座祠堂。张家祠堂门庭高大宽阔,大门漆黑厚重,门前的一对方形石门墩,雕刻着花卉瑞兽,凝重之中显示着古色古香。不知这里以前是否立过私塾,从我记事起,这里便成了村小学。

祠堂的正厅是我们的教室,教室外的廊檐下,有一尊很大的石龟。石龟背上驮着一通大人摸不着顶的石碑,上面密密麻麻刻满了建祠捐资者的名字,全是以两以钱计的银两数。每逢早自习时,孩子们争相坐在石龟背上读书,还不断地用手触摸,把它磨得油光发亮。据村里的大人说,这是个好兆头,预示着高居榜首,独占鳌头。而我却总担心石碑会突然倒下,不敢与人相争;偶尔有机会单独坐在龟背上,为驱除恐惧,便拼命地大声读书……

每逢过年,祠堂前便成了全村最热闹的地方。那咚咚嚓嚓的锣鼓声,把全村人的心都敲热了,大家纷纷走出家门来看热闹。那面比牛腰还粗的大鼓,不知敲了多少年,鼓的两面,都出现了铜钱大的破洞;有的铜锣鼓、铜钹都已成了“豁嘴”,敲起来音色都变了。这些祖宗留下来的乐器虽然破旧不堪,音色苍老,但在一年一度的新年里,仍给村民带来了无尽的欢乐。

我家邻居张三爷,是村里有名的鼓手。我记事时,他已年逾古稀,腰都弯了,走路慢腾腾的直喘气。可每到过年敲锣打鼓时,他就来了劲,大冬天下身穿着肥大的棉裤,系一条红裤带;上身脱得只剩下一件总显灰色的白衬衫,抡开膀子,双槌飞舞,一敲就是大半天,累得浑身直冒汗。家人喊他回家吃饭,他还真急了:“催啥哩,一年就这么一回,还不让我过够瘾!”

村东的“文庙”地势较高,独居一处,村民习惯叫它“东庙圪垯”。听老人们说,东庙过去一直香火不断,每逢节日,村里还请外地戏班,在庙院里唱大戏。河南来的豫剧班子、陕西来的秦腔剧团,最爱唱连本,一出戏能唱好几天,就像现在的电视连续剧一样,让村民直呼过瘾。

那年,日本鬼子进村后,把东庙建成了据点,环绕东、西、北三面,挖了一条又宽又深的壕沟,并灌满了水,村民因此称其为“海壕”。有很多年,村民只能望壕兴叹,不知日本鬼子在庙里都干了什么罪恶勾当。

解放后,几经周折,东庙成立了完小,周围村子要上五年级、六年级的学生,都来这里就读。小小少年,天真无邪,既不知这里曾是礼拜孔子的一方净土,亦不了解日寇丧心病狂、毁灭中华文化的种种罪恶行径。那时,除了课本,很少有课外读物,我从外婆家里发现了一本破旧不堪的《七侠五义》,爱不释手,整天揣在怀里,连上课时也忍不住偷偷翻看。次数多了,终于被老师发现,把书没收了。

建在村外的文昌阁,在大跃进的年代里遭到了厄运。为了扩大耕地面积,也为了“大炼钢铁”,有人下令把它拆除了。兴师动众那天,我们小孩子都去看热闹。我拿起像戟一样的避雷针比划了几下,觉得它很轻,即使用来打钉子,也打不了许多的。望着尘埃中的一堆破砖烂瓦,心里只觉得非常可惜。

为了把南庙改建成中学,庙里的泥塑神像,都被扔到了村西小沟里的一孔破窑洞里。尽管已经支离破碎,其狰狞面目还是挺吓人的。出于好奇,我和几位玩伴壮着胆子去看过几次,每次回来夜里都做噩梦。直到现在我才明白,原来关老爷被封为三界伏魔大帝,阴曹地府里的阎王、判官及牛头马面,都属他管辖;一旦关老爷流离失所,权威不再,那些大鬼小鬼便会装腔作势,胡乱唬人的。

不知什么原因,南庙里的一对大石狮,不在庙门口,而被安放在院内大殿的两旁。我小时候从未见过真的狮子,觉得那对石狮双目炯炯,威风凛凛,好像从来就没有沉睡过。

中学就在本村,离家很近。如果没有家里困难带来的种种烦恼,南庙留在脑海里的记忆,还是非常美好的。

大约是喜欢读课外书的缘故,我的作文日渐长进,而数理化成绩一直平平,偶尔闪光,也仅差强人意而已。前些年,一曲《同桌的你》,唤醒了许多人对青少年时期的美好记忆。回想起中学时代的一位同桌,我却不无遗憾,更有些愧疚。别的不说,她的数理化并不比我好,一次期末考试,我无意偷看了她的一道答题,反而把自己原本正确的答案改错了。十分懊恼之余,我在课桌上画了一条“楚河汉界”,从此形同陌路,不相往来。人哪,有时就是这样的委过他人,蛮不讲理。

说来也真是巧合,我们班的学习委员长得清纯漂亮,楚楚动人,她与我的同桌不同姓而同名。她之所以招人喜欢,不只是学习成绩优异,尤其是心地善良,乐于助人。有好几次,因交不起学费,我被班主任老师赶出教室,流落校外,自然不能按时交作业。每逢这时,她都会好言相劝,耐心等我补交。至今想起这些事,仍历历在目,恍如昨日。

人就是这样,当你顺风顺水的时候,别人的锦上添花,也许只是过眼云烟,随过即忘;而当你身处困境,感到无奈无助时,别人哪怕只是一句暖心的话语,也会使你感激涕零,终身难忘。

1965年秋天,我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能考上曲沃中学。在当时的晋南专区,它是一座数得上的老牌中学,学校大门的砖雕门匾上,还赫然留有“山西省立中学”的字样。我很诧异怎么会有这样的校名,后来才知道,学校最早是从晋东南解放区搬迁过来的。

进入学校大门,沿着一条光滑的石板大道,可直通学校中院的图书馆,它是由原古庙里的大殿改建的。这里藏书十分丰富,古今中外名著及流行报刊应有尽有,简直就是一个书的海洋。每天除了上课、上自习,大多时间我都会坐在与之相连的阅览室里,如饥似渴地借书阅读。时间长了,图书管理员记住了我,有时竟破例允许我把图书带回宿舍阅读。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我把中国古代四大名著至少都看了一遍。尽管只是囫囵吞枣式的阅读,但我总觉得,这“枣”味要比原来看过的侠义类小说甜许多。

高中毕业回乡,有幸当上了民办教师。这期间,除了搞好教学,我还突发奇想,要搞电影文学创作。其实,这是件很难很难的事。且不说自己没有文学功底,连起码的电影文学常识都不懂。最为窘迫的是,自己连稿纸都极为短缺,不得不用白纸充数……

说来也巧,一次去县城,偶然遇见了上完小时的老师苏野。他在县文化馆工作,听说了我的困难,苏老师当即送给我一摞稿纸。

县文化馆就设在红墙绿瓦、高大幽深的文庙里,悠悠古韵与鲜活的现代文化融合在一起,令人有种别样的奇妙感觉。临别时,我手捧稿纸,向苏老师深深地鞠了一躬。此后,我就是用这些稿纸,完成了处女作《雪山红梅》。

《雪山红梅》给我带来了好运,令我受到了时任芮城县委宣传部长陈长录的赏识。他推荐我去当时的运城地区报社当记者。

1975年初春,当我背着简单的行囊,走进报社办公室报到时,惊诧地发现,这里又是一座古老庙宇的殿堂。一次回家,父亲告诉我,说你们报社的地址,以前确实是座古庙,大殿的两边还有厢房。五十年代初,他曾在那里参加过农村土改干部培训班。

报社初创时,业务骨干是一批从省里下放来的“老新闻”,不仅办报经验丰富,政治嗅觉灵敏,而且心底纯净,作风过硬,只求办好报纸,从不计较个人得失。在他们的言传身教下,一批新锐脱颖而出,形成了一支虎虎有生气、特别能战斗的采编队伍。那时,全省地市党报三强并峙,有“北雁北,中太原,南运城”之盛誉。

回想那段令人难忘的激情岁月,我特别感恩那些诲人不倦,把我引入新闻战线的前辈们,是他们教会我如何采编,做一个名副其实的报人。

最使我终生难忘的,是遇到了恩师党渌。他是编辑部最早的政治组组长,对稿件质量要求甚严,有时甚至是令人难堪的苛刻。一篇稿子,经他手往往要改两遍后才能见报。他曾数次带我到垣曲、芮城等地,采访重大新闻题材,使我学会了长篇通讯的写作。

1979年秋季,全省地方党报停刊。时任运城报副总编的老党,临别叮嘱我回到芮城县后,最好不要脱离宣传系统,他预言报纸一定会很快复刊。果然如他所料,几个月后,地委便任命他为总编,筹备复刊事宜。由于当时县里人事关系复杂,不易调动,他又亲自赶回县里协调关系,费尽周折把我调回报社。

尤其让我感佩不已的,是老党不惧压力,坚持原则,为年轻报人遮风挡雨的长者风度。那年,我采写了一篇批评报道,反响还不小,上面有领导担心事态扩大不好收场,严责报社追查责任,平息事态。作为当事记者,捅下这么大的娄子,不知如何是好。我诚惶诚恐地对老党说,要不,您就处分我吧!他却安慰我说,处分啥,你又没错,事情总会过去的。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实事求是搞好后续报道,给读者一个交代。

如今退休在家,不由回想起前半生的种种经历,竟意外发现均与庙宇有关。中国古老的庙宇文化底蕴深厚,各显神韵,气象万千,如若去掉封建迷信糟粕,座座都是传承中华优秀文化的辉煌殿堂。对我来说,那里不是神鬼显灵之地,而是求知明理、干事创业的天堂,是我人生旅途励志前行的驿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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