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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里的晋南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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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6-13 11:18:3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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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里的晋南语言

《红楼梦》的语言完全是书面语言,是文学语言。但是,任何一个作家都有着自己的语言特点,他在自己长期生活的地方所形成的地域语言特色,是不会因为作品的书面语言而完全改变的。不管曹雪芹的祖籍是哪里,但他生在南京,长大后生活在北京,直到逝世。

《红楼梦》的故事,虽然声明“无朝代地域可考”,实际上是发生在北京的。那么一般来说,作为他倾其一生精力和心血的唯一一部长篇小说,《红楼梦》应该是具有浓厚南京或者北京的地域语言特色的。但是我们发现,除个别用语外,《红楼梦》很少有南京语言;

同时,除了一些用语多次使用(比如“嬷嬷”等),它也不完全是北京语言。而大量使用的,是晋南语言。 器物事由多见晋南方言 我们先看器物事由方面:过去没有墨汁,用一锭墨来研;用砚,一般称作“砚台”,北京就叫砚台,许多地方都叫做砚台。

晋南却不然,过去称作“砚瓦”,特别是乡下的学生这样叫。在《红楼梦》人民文学出版社1974年版(下同)113页,写宝玉在家塾读书,有一天学童们大闹学堂,“听得脑后飕的一声,早见一方砚瓦飞来,并不知系何人打来……”有意思的是,后边在写到用砚时,就写作“砚台”了。但那时用砚的人,都是贵族老爷或少爷公子。

作家是偶然使用旧时语还是有意这样,不好妄猜。 我们坐的凳子,就是一个窄面四条腿的那种,北京就叫凳子。晋南叫法不一样,那种长的,可以坐两个人的,就叫凳子;只坐一个人的,就叫做“杌子”了。而《红楼梦》中宝玉偷着去袭人家里看袭人,“袭人将自己的坐褥拿来,铺在一个杌子上,扶着宝玉坐下。”书里还有几次写到杌子,都还是在贾府里。

烧开的水,叫开水,北京就这么说;晋南不这么说,而说“滚水”。

来了客人,主人吩咐屋里人,烧一壶滚滚的茶来!95页,宝玉去看薛姨妈,“薛姨妈一把拉住,抱入怀中笑道:‘这么冷天,我的儿!难为你想着来。快上炕坐着吧。’命人‘沏滚滚的茶来。’”你仿佛在听晋南人在说话。

还有很多:花生,北京就叫花生,晋南则叫“落花生”,《红楼梦》也叫“落花生”。

装脏水的容器,北京叫“泔水桶”,晋南叫“恶水缸”,剩饭剩菜和洗碗水,就叫恶水。而《红楼梦》里,就写作“恶水缸”。

行为动作沿用晋南口语 再看行为动作方面,那就更多了:过去打牌,晋南话叫“抹牌”。北京却说“斗牌”,还叫“推牌九”。

《红楼梦》里写贾母这些京城贵族常玩这种游戏,反而写作“抹牌”,还写作“抹骨牌”。 帮着别人做一点不算很坏的错事,晋南叫“助”,就是怂恿、撺掇的意思;而北京叫“怂着”。《红楼梦》第八回,李妈说道:“林姐儿,你别助着他了,你要劝他只怕他还听些。”黛玉冷笑道:“我为什么助着他?——我也犯不着劝他……” 老年人脑子犯浑、忘性大,晋南人叫做“背晦”,北京话不这么说。

《红楼梦》第二十四回,林黛玉说李嬷嬷,“这是你嬷嬷和袭人叫唤呢。那袭人待她也罢了。你嬷嬷再要认真排揎她,可见老背晦了”。第四十六回,写荣府老大,五六十岁的人了,看上了老祖宗的贴身丫鬟鸳鸯,想收作偏房,托他的夫人邢夫人去说。“老爷如今上了年纪,行事不免有点儿背晦,太太劝劝才是。”就像晋南的一个聪明媳妇在对她的老背晦婆婆数说她的老背晦公公一样。 “不敢起动”是晋南的一句客气话,是不劳你驾、不必起身的意思。找别人说话办事,说完了,客人要走,主人起身相送,客人表示客气。北京人会说,你别起来,别送了。

《红楼梦》里也如晋南这么说。这一天宝玉生日,大家都来给宝玉贺寿。先是一伙子丫鬟来,宝玉在屋里,不必怎么客气,紧接着姊妹们来了,宝玉就要客气了。书里是这样写的:“宝玉忙迎出来,笑说:‘不敢起动。——快预备好茶!’进入房中,不免推让一回,大家归坐。” 不太严重的批评,北京说“数落”,晋南却说“数说”。“宝玉听见金钏儿含羞自尽,心中早已五内摧伤,进来又被王夫人数说教训了一番,也无可回说”,就用的“数说”。

寻找,晋南说“搜寻”,北京就不这么说。而刘姥姥“忙换了衣服出来,坐在贾母榻前,又搜寻些话出来说”。北京话说“朝南朝北”,晋南话则说是“面南面北”,《红楼梦》写的就是“平儿面西坐,宝玉面东坐”。不太严重的忙累磨难,晋南叫“挫磨”,《红楼梦》就叫“挫磨”。

晋南女娃子不太稳重,有些招摇疯张,别人就会说她们“妖妖调调”。王善保家的就向王夫人反映宝玉的丫鬟晴雯:“宝玉屋里的晴雯那丫头,仗着她的模样儿比别人长得标致些,又长了一张巧嘴,天天打扮得像个西施样子……妖妖调调,大不成个体统!”粗细的粗,晋南习惯说壮,刘姥姥不止一次对管家娘子王熙凤说过,“您老拔一根寒毛比我们的腰还壮呢!”这样罗列下去,还能举出几十个。

习惯用语更有晋南意思 上面都是一些用词的不同,体味一些习惯用语,听听那说话的语气,就更有意思了:尝一口什么,晋南人不会说“味道好极了”,而是说“口头还好”。

《红楼梦》第二十五回,贾府主管内务的凤姐得到了一些暹罗国进贡的茶叶,就给几个要紧人物每人送去一点。这天到了一起,凤姐就问大家味道怎么样?“宝玉道:‘我尝了不好,也不知别人说怎么样?’宝钗道:‘口头也还好。’”宝钗回答的就是晋南人常说的。

没时间做什么,北京人说“没工夫”,晋南人说“我不得闲”。

在二十四回里,贾府主持工作的贾琏正忙着,贾芸偏要打听事,贾琏道:“早了我不得闲。”

晋南把“扔”说成“撂”,《红楼梦》里也不说“扔”,说“撂”。姑娘们都在园里玩耍,只有黛玉钻在屋里不出来,“宝钗道:‘你们等着,等我去闹了他来。’说着,便撂下众人,一直往潇湘馆来。”稍作留意,会发现书中这样用“撂”字还有很多处。

北京说“身子不舒坦”,晋南人说“身子不爽快”,《红楼梦》也都说“身子不爽快”。晋南话里表示“弄到这个地步”“弄到这个处境”,有些像戏台上的台词,说“闹到这步田地”。陕西关中和西安城里也是这般说话。

《红楼梦》里多处都是这样说:闹学堂弄得乱了营,宝玉的家人李贵抱怨代理教师,“你该打的打,该罚的罚,如何等闹到这步田地还不管呢?”(第九回)凤姐大闹宁国府,责问尤氏,“怎么得惊动官府,闹到这步田地?”(第六十八回)……豁出去了,拼上了,晋南话叫“破出去了”“破上了”。《红楼梦》里也是这么说。尤三姐是个泼辣女子,对自己的姐姐说:“我所以破着没脸,人家才不敢欺负。”和晋南人一样的口气。

这一天宝钗来到怡红院,宝玉不在,就问袭人,袭人回答是老爷叫去了,想必是有客要会。宝钗就按捺不住失望,由不得埋怨。袭人没法表示,只好说了句:“你可说么。”这个可字没有转折意义,也没有实际意义,晋南人常这么说。

呆霸王薛蟠娶了媳妇,热火了一阵子,又想要媳妇的丫鬟,这一天厚着脸皮求媳妇。媳妇说:“你爱谁,说明了,就收到房里,我可要什么呢?”这个可字也没什么意义,只是个语气词。

《红楼梦》里的人物,就经常像晋南人这么说话。

《红楼梦》里这么多的晋南语言,是怎么回事呢?说明了什么呢?让人不禁琢磨,这曹家人莫非和晋南有着什么瓜葛不成? 说《红楼梦》是我国最优秀的长篇小说,恐怕很少有人提出异议了。

从文本意义上说,《红楼梦》已完全具备近代小说的要素和条件,它虽然有着真实事件为依据,但已经进行了艺术虚构,人物和故事完全不是具体事件的演义。由于它的人物原型、版本、作者和三分之一篇幅的散佚,二百多年来关于它的讨论已经形成一门“红学”。

像读其他长篇小说一样,我们自然要体味《红楼梦》的语言特色。

作为一个晋南读者,我们惊讶地发现,《红楼梦》里,晋南语言特色是十分明显和突出的。

王西兰/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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