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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关山万千重_卢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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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1-22 10:12:2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卢静

    丝绸之路的天空在漂泊,西部的大地在流浪,一腔赤诚唱响天籁的人,纵使非刻意求之,纵使混混沌沌地走,一嗓子怎能不靠近宇宙终极的自由,被驼铃丢弃的一串脚印,怎能不迫近人天性里的自由?西部,似乎是一个神设的隐喻,连绵亘绝的沙丘,都是为记录浩大的迁徙而预置的。路走到何时是尽头,谁又能说得清?只管走吧,民谣里的人老是埋下执拗的脸庞,并携带一分孤独与怅惘漂流大地上,除了淘金,除了财富的梦想,离开家,九死一生地走,重重迷雾中可曾一拓灵魂的国土?

    也许,流浪的物质馈报并非唯一,走出去了,发达也好,困窘也好,生命的自由便活泼泼抖开了。即使深夜闭眼,刻骨铭心地难忘,走过的一条条山脉,飞鸟高啼的长河,走过的一座座村庄,人烟稠密的城市,难道,血色夕阳也从远古忍辱负重走来?人,又岂能走得干脆?“走头头的那个骡子呦,三盏盏的那个灯……你若是我的哥哥呦噢,过呀来了,你若是我的哥哥呦噢,走你的那个路……”,家门口的人儿,从呛人的太阳守到黑布隆冬,汪汪的泪水灌了一肚子,一个影子没瞅到,那是啥滋味?远行的人,一路风霜与茫然,过一个山头,也扭脖子回望哩。但西部的音符是大气的,恰似西部的生灵元气淋漓,血肉之人,不都是一个孤旅吗?人,不就活在远方吗?于是危关险隘,唬不住流浪的灵魂,风烛残年,磨不尽流浪的调子。白格生生,红格彤彤,一生颠沛流离,他与女人,又何曾厌弃翻越关山的天性,举一杯高粱酒,吟了生,吼了死,谁唱漂泊者渐趋永久与辽阔的自由?

    秉性多一份自由的西部人,一定能领略莽原之美。打小,原野老引我莫名的激动,尤其夜幕低垂了,天涯一线朦胧的红光时。后来,我读到英国作家哈代的《还乡》,开篇对于埃顿荒原的动人描写,让我读了三五遍,还搁不下书,比如其中一段:“不过,它跟人一样,是那么的无足轻重,那么的忍辱负重;依然只是以它那黑苍苍的单调色彩表现出其独特的不凡和神秘。就跟一些长期离群索居的人一样,从它的外表景致中似乎就显出了一种孤寂寥落。它有一张孤独的外貌,让人联想到会发生种种悲剧的可能性。”车窗外的戈壁滩,唤醒我久远的回忆,而更具莽莽苍苍的气象,原始粗犷的风貌。假设夜幕低垂了,大漠天际的骆驼刺微微搅动空气的漩涡,一定是一幅震慑人心的景象。大音希声,大象无形,人类对美的承受力也是受到局限的。一旦壮观,或高华的质地,或者幽邃以至神秘的气息,超过了心灵所能负荷的程度,就会喉咙发涩,手足无措,感到恐慌、绝望与茫然。我只能隔着窗玻璃,发一声赞叹罢了。

    但幻象中的我,还是走下列车,在一个黎明前插入戈壁滩的腹地。

    大戈壁,似乎缓慢旋转了90度。

    我先邂逅骆驼刺,听见失眠的铃声。我一向颇为骆驼抱不平的,食尖刺,难以下咽,却要负重走漫漫的天涯路,昂首残酷的挑战,忍辱迈向比沙径更遥远的地方,锻打了大漠的强劲之舟,尊严之舟!绝境中,骆驼在大地的凸透镜上,一寸寸解构油脂,又一厘厘点燃脊背上的“珠穆朗玛峰”。

    一丛灌木下,我会遇上跳鼠吗?我不知,跳鼠能听懂民谣吗?但我宁愿相信,它比人类,更能谛听到天地间宏大、复杂而微妙的音声。但我只能猜测,它听到了黑与白巨大的搏击声。西部的大气,把两股声音,以及中间一些暧昧的地带都放大了。

    如水的月光使戈壁滩暂时蒙上一层湿润的梦。大戈壁亘古一般静卧那儿,裸露饱阅沧桑后的庄严凝重之美,只无人注目时,稍稍抬一下上身,似永久等待着什么。它一团混沌的外表下,又似乎对人类的处境,具有清晰的昭示。一缕向后埋伏的幽香,又隐隐约约的,蜿蜒出一条商旅之路,对呼啸着的万物命运的底片,要逐一冲洗似的。

    西行前,我陷入一场烦恼中,但昼夜缝隙中的戈壁滩,却赐予我无畏的勇气后,让我的心浸入清明。我甚至明白,来生要拨哪一根琴弦了。

    “戈壁成了扩大的音箱。”跳鼠嘟哝着。而我甩开头发,妄自唱了一曲民谣,一刹那,向我推心置腹的大地,又向西移动了一丁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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