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站之恋_闫桂娥

那年一列火车

载着我驶进一个叫“烟庄”的小站

四面都是山

淳朴的野花开满起伏的山峦

把唯一的小路夹峙得又细又弯

我的军工厂就在小路的尽头

大山里边

那年我十八岁

是妥妥的文艺女青年

每月我都会光顾小站

去几十里外的县城书店

寻找我心里永远炙热的夏天

记得深秋的一个星期天

小站又飘浮着

这个季节该有的奢华闪电

提速的火车滑过铁轨

就能听见被震落的野菊花的呼唤

我兴致勃勃挤上火车

发现对面座位有一位是我厂的男学员

清冷如冰的国字形脸

睫毛上的水雾扎染了时间

仿佛是上帝殚精竭虑的杰作

完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他是我厂有名的青年才俊

一篇篇诗文

频繁出现在省级报刊

我的初恋恍惚出现了

感谢小站让我们遇见

他靠着车窗双腿优雅地交叠

气定神闲地看着一本书

气质矜贵且慵懒散漫

碎发泼洒在眉宇间

使他淡漠薄凉的面孔

多了几分凌乱的美感

我轻声搭讪

“你回家？”

他狷邪魅狂的脸微微一怔

瞳孔立即蹿出一道幽深冷淡的视线

“你说呢？”

就像地狱走出的修罗

脸颊刮过刀割般阴冷的霜寒

“……就该好好待在云端

不识烟火的混蛋……”

我心里嘟囔着

在情窦初开的童话里慌张逃窜

我们似乎都沉迷在书海里

又似乎都心不在焉

只见他拿出钢笔

在一张纸条上写写算算

快到站

只见他早早站起身来

滴着墨的双眼盯着我看

望着他逆天的容颜

我强忍着慌乱

抵向他眼神流出来的冰冷刀尖

他从容地摘下衣帽钩上的藏蓝色风衣

向车厢门口走去

望着他的背影

慢慢走远

他的小说还在小桌板

我举起书急忙朝他喊

他扭过脸

竟没有刚刚的森森冷意

还流出绕指柔的温暖

静静地飘着丝丝缕缕的烟火人间

宛若醇酿的嗓音在车厢回旋

“送你啦”

他举起左手挥了挥

儒雅书香飘在举手投足间

我举着书想去追赶

一张纸条落在眼前

“本该是相拥的藤蔓

但吾已许国 再难许卿”

留言像沙尘暴

把我的心思彻底打乱

只见他站在月台上

望着车厢窗户里的我

袭来一股股冰冷的炸弹

“低吟浅唱的诗人

快把紫色的梦撤回来”

无论我如何挣扎

砸向我的

只有频繁出现藏蓝色风衣的画面

飘逸行草啊

吹落了谁的擦肩

吹醒了谁的梦魇

只留下染了墨香的书刊

果然他再也没有出现

他离开了工厂

他离开了车间

参军上了老山前线

那年的冬天特别冷

凛冽的风

卷着落叶

撕扯着我染了泪的双眼

“车马很慢 书信很远”

我揉碎多少条电话线

青春的小站帮我捡起

被风蹂躏的花瓣

两年后我离开了大山

攒多了思念

就回小站看一看

孤独的小站虽不言

却明白我的挂牵

我把半生的遗憾凝于笔端

写着军人的诗段

写着小站之恋

望着斑驳的“烟庄”二字

时间一次次回到那年的秋天

汽笛是火车的语言

隐约听见铁轨发出半个世纪前的呼喊

我竟看见

他从万壑千岩走进小站

一只空衣袖

一张刻满皱纹的脸

我们相拥而泣

跨了半个世纪的刻骨铭心

时间似乎停止

地球似乎不转

突然

一股冷风钻入我的指尖

我托云朵

按住他飞起的帽檐

小站突然铺落了一层红色的玫瑰花瓣